论食用狗粮的正确姿势 上(248)
要不是太医院的脉案上皇帝的身体从没有出现过问题,他们简直要怀疑皇帝是不是不行了。
早些年,士族们都担心皇帝这是不愿让皇嗣拥有过于显赫的外戚,为此忐忑了许久。可之后皇帝连因国库空虚、江南水患等事由将三年一次的选妃取消,也没有纳门第轻的寒门双儿入宫,宫中至始至终只有第一批入宫的贵君。除了皇后和四君妃,其他人熬着资历,份位也都提了上来。
然而身份再尊贵,没有子嗣那都是表面风光,无济于事。
时至今日,不说心思各异的士族,就连皇帝的亲信都连番在奏折上指出皇嗣空虚国储不稳的问题,然而皇帝完全不为所动。
事实上,最为这件事操心的不是大臣们,而是太后。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皇帝至始至终根本没碰过这些双儿的人——为了遮掩这件事,他这些年可谓是煞费苦心。
从前,他也同士族们一样认为皇儿是不愿意让这些背后站着门阀士族的后妃孕子,后来皇帝推说政务繁忙,再后来干脆连借口都懒得给了。
太后完全无法理解皇帝怎么会对貌美如花的双君们不敢兴趣,对床笫之事全无好奇。
想当初,他可是把一个年轻貌美的双儿脱光了送到龙床上,他也能原样把人丢出宫殿外,丝毫不留情面,也不顾对方名义上是他的夫郎,之后甚至把龙床都烧了,换了一张。
太后劝也劝过,哭也哭过,闹也闹了,这次太后甚至出此下策,暗许皇后用了红尘醉。
可皇后不仅没得手,还在御书房内跪了半天之后被一道口谕禁足半年,让他空欢喜一场。
太后左思右想,旧话重提,要求皇帝纳选新妃。
皇帝拒绝的话刚出口,太后便哭了起来:“哀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你这是要逼死哀家啊!你身为九五之尊却无子无嗣,你要让天下人怎么看你?你又要让哀家死后如何面对先皇,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还是说,你甘心让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与那几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皇帝冷着脸说:“母后,此事不必再提。”
太后再三追问原因,皇帝闭口不言,实在烦不胜烦看,只说:“朕尚有政务,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见他要走,太后急了。
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太后脱口而出:“皇儿,你究竟有何苦衷不能对母后说?若太医院那群废物无能,民间尚有能人神医,定能让我儿一展雄风!”
“噗!!”
苟梁看到这里,一口茶喷了出来。
……可以想象大盲点的表情有多难看。
果然,从凤宁宫一路走回来他火气还未散,沉着一张脸。皇帝生的剑眉星眸,五官分明,本就是锋利冷锐的相貌,一旦动怒就更是威严。就像此时,哪怕他一句话也没说,御书房当值的太监们都夹紧了尾巴做事,生怕发出声响惊扰了皇帝。
“爱卿可想好了?”
皇帝从不迁怒人,喝了一口冷茶压了压怒火,见苟梁要跪都没让他多礼。
“回皇上,微臣素闻内宫之中有一藏书阁,藏有古籍万卷,微臣斗胆……”
“准了。”
不等苟梁说完,皇帝就首肯了。
藏书阁位于正阳宫偏殿,位属后宫,无旨外男不得出入,苟梁所请于理不合。
但皇帝金口玉言在前,本人对于这些虚礼又不甚看重,退一万步说,自苟梁中了那毒,失去了祸乱后宫的能力,应允他这小小的要求也不打紧。
苟梁大喜过望,一时板正的表情都染上喜意,跪称道:“臣叩谢陛下恩典!”
他抬起头来,脸上的喜意还未退。
皇帝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少年老成的侍读如此喜形于色的时候,也才看到原来苟梁的左颊上藏着一颗深深的酒窝,微微一笑便暴露无遗。他不苟言笑的时候本是冷清端庄的模样,但那酒窝已露出来便让整个人看起来平添了几分稚气,容色更俊俏。
怪道他小小年纪就爱板着一张脸。
发现这一点,皇帝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原本要打发他出宫的打算就此作罢。
奏折被放到一边,皇帝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一本书,问他:“爱卿可知江南有一地名唤肃阳,此二字何解?”
皇帝偏爱看兵书县志和游记,能留在他身边侍读的翰林都清楚他的喜好,在这方面下过苦功夫。原主也是如此,不过有时皇帝所问十分偏门,好比此时所问,纵然原主博览群书也无法尽知。不过,这难不倒有系统作弊器在手的苟梁。
他跪坐在席下,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笔直,脸上复又是严肃的神情。
“陛下所问可是扬州府彩凤郡下的肃阳县?”
皇帝从前只当他是被诗书礼义荼毒了甚为无趣,此时却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听他说道:“臣虽未亲眼所见,却在书中看到一丝记载。书上有言,彩凤郡傍晚时分终年有红霞染满天际,日盛少雨。而肃阳县内有一盛景名唤一线天,白日里置身其中,时时刻刻抬头望天时总能看到一线日光,故被人称作竖立之阳。后有人为此地立县志,将竖阳改作肃阳,故此得名……”
他侃侃而谈,言之有物,皇帝所问他总有一分独到的见解。
二人一时兴致勃勃,从江南县志说到农学作物,风土人情,聊起某地在史上著名的战事,再引入兵法,滔滔不绝。
谈到兴处时,苟梁一时都忘了尊卑,像在学里同师长同窗辩学时一样,引经据典,畅所欲言。
有时皇帝说错了,苟梁下意识地反驳,话刚出口就被自己一惊,猛地收住嘴。皇帝谈兴正浓,直言恕他无罪,苟梁这才委婉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此再三,言语上便放开了许多。
茶水换了几道,两人都没察觉时间的流逝,还是童公公提醒到了晚膳时分,他们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早前在凤宁宫的不痛快已经消散无踪,皇帝听苟梁告退,难得和颜悦色地说:“今日与爱卿一席话,受益良多,便留下来用膳吧,聊表朕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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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折煞微臣了。”
左颊上的酒窝惊喜地闪现了一瞬,又被主人家吝啬地藏了起来。
苟梁千恩万谢,拘谨地陪坐在一旁吃御膳。
他喝了三天汤药胃口不佳,加上御厨做的膳食过于精益求精,虽然美味但比起苟梁自己的手艺差强人意,所以吃的不多。
皇帝只当他拘束,饭后便不再留他,临了,还想起让童艮生把去藏书阁通行的令牌交给他。
苟梁再谢皇恩,要告辞时却略显迟疑。
约莫是今日一番交谈让他放开了些胆子,几番犹豫,苟梁还是出声道:“陛下,微臣观您面有微恙,斗胆请问陛下昨夜是否未曾安眠?”
童公公闻言吃了一惊,连忙提起心神来。
皇帝这两日因太后和满朝朝臣的追逼子嗣一事心有烦躁,晚上确实睡得很浅。但他没有惊动别人,连随身伺候的童艮生都没有察觉,没曾想会被苟梁看出来。
眉峰一动,皇帝道:“朕竟不知,爱卿对精通医道。”
他的声音喜怒不辨,苟梁颤了颤,随即把身体伏得更低。哪怕努力掩饰,声音里却还是泄露出一丝关切:“回禀陛下,微臣不过略懂皮毛,不敢称精通二字。事关陛下龙体安康,微臣斗胆多言,不论是国事家事,事到临头自有定论……万望陛下宽心少虑,万事以龙体为重。”
“好一个国事家事。”
皇帝垂眸看着跪在下首的苟梁,“爱卿对朕所忧之事,又有何见解?”
“微臣惶恐……”
苟梁抬头想要解释,迎上皇帝沉静的视线,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略一犹豫,他还是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微臣以为,陛下已为家国天下牺牲良多。有些事,既然无关社稷江山之根本,凭陛下的意愿为之,也……无不可。”
皇帝无声看着苟梁片刻,并未表态,只让苟梁退下。
直到他步出大殿,皇帝才笑了一声,出声道:“童艮生,你听他方才所言,有几分真心为朕,又有几分是为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