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151)
所以贺行不怎么防备他。
贺行捉着他的右手手腕, 将他的手半举起来:“先生手上这伤,怎么十几日了也不见好?”
陈恨略垂了眸去看,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细布只是裹住了手心, 不过裹得很厚。
“许是那时候碎瓷片扎得深了。”
贺行又问他:“侯爷的封地,是已然过了罢?”
“早就过了, 三天前就过了。”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 半真半假地朝贺行笑了笑,“那时候我要是没喝醉,多少得想想法子, 给封地上的人递个消息。次日才想起来,亏死我了。”
贺行亦是笑了,问道:“那天晚上,你唱的那曲子,还有半阙,是什么?”
陈恨抖了抖衣袖,接满了迎面吹来的江风,随后将双脚从栏杆外边收回来,一手撑着栏杆,跳回船板上。
站稳之后,他在贺行身边绕了半圈,慢慢地踱到他身后去。
“嗟往事,空萧索。怀新恨,又飘泊。”陈恨抚着掌打拍子,一面走,一面唱道,“但年来何待,许多幽独。海水连天凝望远,山风吹雨征衫薄。向此际、羸马独骎骎,情怀恶。”
江水拍船的声音,将他的声音吞去不少。
“贺新声。”陈恨忽然喊他名字。
“怎么?”
陈恨站在他身后,还是拢着双手,暗地里借衣袖掩着,左手却去解右手上缠着的细布,他说:“这词儿,唱的是我们所有人。”
贺行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特别是前边这句,‘饱经惯、花期酒约。行乐处,轻裘缓带,绣鞍金络。’”陈恨靠在栏杆上,沉沉地叹了口气,终是将包伤口的细布给解开了。
贺行身量小,陈恨猛地把他往后一扯,右手攥着碎瓷片,压在他的颈上。
瞬间变了语气,陈恨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你的人都过来。”
贺行尚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手里变出一块碎瓷片来的。垂了眸,才看见他拿着碎瓷片的右手,手上裹伤口的细布是散开的——
他把碎瓷片藏在这里。
在第一个船舱里,他就把一块瓷片藏在腰带里,包扎伤口的时候把它与伤口一起,藏在手心。
那是摔碎茶杯得出的碎瓷片,不好藏起来,难怪他一开始把手裹成那样,难怪这位先生手上的伤总是不好。
碎瓷片同伤口裹在一起,便免不了新的磕碰与划伤。
奇怪,实在是奇怪,他不疼么?怎么就忍了这么久?
碎瓷片一次一次的将血肉划伤,每日的新肉新血又将它滋养。
日日夜夜,每日每夜。
这是他的血肉养成的,这合该是他使得最顺手的暗器。
碎瓷片压在贺行的颈上,毫不留情,已划出一道血痕。
陈恨再说了一遍:“贺行,让你的人过来。”
这时贺行的手下人正各自做各自的事情,陡生变故,竟是将众人都唬住了。滞了一瞬,机灵的跑进船舱去,要找林念。
陈恨嘲讽地笑了笑,由他去了。
待人空手回来时,才不慌不忙的,用碎瓷片在贺行的颈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陈恨不对他们说话,只对贺行道:“让你的人听话。”
脖颈上疼了一阵,鲜血晕在衣襟上,贺行咬了咬下唇,轻声吩咐道:“听他的。”
“解下刀剑,扔进江里。”
“开船转向,前边码头靠岸。”
“两刻钟。”
忠义侯的封地是在三日前就过了不错,但是那前边,是陈恨母家所在。
江南江北,李砚把两块地儿都封给他了。
他母家就是个不起眼的临水小城,所以旁的人都不怎么知道。
从前在长安城,说封地上的庄子,说的其实是这边。陈温和李檀都被他安置在这边。
那码头也就是看着远,这时候顺风顺水的,杨帆鼓风,很快就能到。
两刻钟的时间不算久。
最重要的是,夏末初秋,这几十日,江上一入夜就要起雾,不快一些,陈恨怕有变数。
这时候一双手攀上船尾,哗啦一声,一个浑身湿透的人翻过栏杆上了船。
林念。
“侯爷,你这是什么法子?船舱里的舷窗这么小又这么高,我差点就卡在里边出不来了。”林念捞起衣袖一拧,拧出一滩的水,抱怨道,“得亏我水性好。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要不是我水性好,我就沉下去了。”
陈恨不语,只是笑了笑。
他们江南的少年人,哪里有不会水的?
林念见他不语,也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栏杆上。借着江风与夕阳余晖,想把衣裳晾晾干。
夏日里衣裳薄,两盏茶的时间,也干得差不多了。
客船将靠岸时,陈恨看了一眼林念:“你走罢。”
“好啊。”林念从栏杆上跳下来,很快就察觉出不对,“那你?”
陈恨朝他笑:“我有后招儿。”
岸上码头的百姓更多,他不能把这群人往岸上引。
林念和他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没有人把着贺行,这一船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到时候两个人都走不了。
林念坚定道:“不行。”
而陈恨斜眼瞥了他一眼:“你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影响我用后招。”
再纠缠一阵,船只靠了岸。
林念拗不过他,不情不愿的、一步三回头下了船。
他一下船,就听见陈恨对贺行说:“叫你的手下人,开船,南下。”
林念上了岸,想起那时候他给陈恨包扎伤口,陈恨同他说了三句话,一是问他水性如何,二是让他有机会上岸,就快去找人,第三句话不是说的,是写在手上的。
他在手上给他写了个庄子的名字。
他十几日前就计划好了。
林念恍然大悟,提起衣摆,转身飞奔。
这是陈恨的后招。
他就是陈恨的后招。
*
陈恨回头看了一眼,码头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来往货船并不多,客船与采莲船混在一处,船上的姑娘家哼着曲儿,是江南乡音。
客船继续南下。
天色渐晚,江上起了雾,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再看不见有别的船只。
贺行弹了弹手指,叹了口气:“你这么架着,就不累吗?”
陈恨将碎瓷片往前送了送,低声叱道:“别动。”
林念不理会他,往后仰了仰头,又道:“那个林念都放下你走了,再往南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码头了,你自个儿要怎么办?”
“住口。”
其实贺行说的没错,林念一走,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一船人都带得远远的,好叫林念更安全些。
贺行稍垂了目光,看见陈恨拿着碎瓷片的右手手心四个血窟窿,大约是他把碎瓷片包在里边的时候压出来的。难怪旁的人一碰他的手,他就避开。
“你这手上还都是伤,拿不住了罢?”
陈恨这回连“住口”也不说了。
“手抖成这样,以后怎么提笔写字?”
陈恨还是不理他,拉着他往后退了半步,靠在船舷上。
“你总这样折腾自己,要落下病根的。”
贺行闲聊似的同他说话,陈恨只觉得他吵闹,把碎瓷片往前按了按:“你住口,别说了……”
贺行听他的话,料他是撑不住了。略偏了头,用眼角余光瞥他。
看见陈恨半边身子靠在船舷上,垂着眸子,倦了。
贺行猛地往旁边一退,全不管碎瓷片还压在颈上,碎瓷片划过去,嫩肉外翻,鲜血淋漓,划了好大一个口子。口子虽大,却划得不深。
陈恨反应得也快,登时弃了碎瓷片,反手抽出他绑在腿上的匕首,狠狠地往前扎了一下。
贺行闪得快,匕首没刺中,只是从肩膀到手肘,又划了一个口子。
这也是陈恨的后招。
不止林念,还有他藏着的匕首,也是他的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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