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公子本地郎(312)

　　一遍遍的，像是在反复确认着，这不是梦。
　　一抬眼，正对上阿婆静静望着他的浅笑。
　　他喉咙一哽，也努力挤出个不太好看的笑。
　　又有眼泪掉下来，他赶紧抬手擦掉。
　　阿婆需要静养，他不能一直哭，叫阿婆担心，更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阿婆说过，过年过节、大好日子的，不能哭，哭多了会把喜气散掉。
　　掌心里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像是有些不安。
　　“我冇喊，”他忙稳住声音，稳稳握住阿婆的手，“过生日，开心，你都系，要开开心心咁好翻晒。”
　　阿婆没说话，只是稍稍用力回握了他一下。
　　“……阿婆？”陈君颢一惊，看见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忙俯身凑近了些。
　　“……乃……”
　　陈君颢屏住了呼吸。
　　“……好……歉……”
　　阿婆没再出声，却像用尽了全部力气，握紧了他的手，目光定定看着他。
　　陈君颢愣怔片刻，眼泪好像又不听使唤，滚落了两大颗。
　　阿婆知道。
　　原来他每天絮絮叨叨说的话，那些不敢告诉别人的愧疚和迷茫，阿婆真的全都能听见。
　　“……阿婆。”他忙低头抹掉眼泪，重新看向阿婆，“我会，一定会。”
　　阿婆的手使不上力气，攥得紧了，指尖止不住地微微打起些颤，像是带着责备，又像是把这说不出口的牵挂，都握进这颤抖的力道里。
　　陈君颢没有躲闪，迎上她的目光，任由眼泪安静地滑落。
　　他双手握紧阿婆的手，稍稍低下头，额头轻轻贴上去。
　　他没再说“对不起”。
　　而是：“我知道了。”
　　“你们俩回去吧。”老妈和舅父商量完接下来几天的陪护，过来拍了拍他和陈君怡的肩，“今晚我和你爸在这陪夜，你们小的该过生日的过生日，别玩太晚，早点回家休息。”
　　陈君颢点点头，轻轻把阿婆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替她仔细掖好被角。
　　起身时，阿婆的视线还跟着他，他朝她笑了笑，用口型说了句“放心”。
　　走出病房，梁家耀立刻上前虚扶住陈君怡：“怎样？”
　　“没事了，阿婆醒了。”陈君颢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这会儿才终于有了点阿婆真的平安无事醒过来的兴奋，尾声不自觉染上了点颤，但音调里是带着笑的，“阿婆……真的醒过来了。”
　　梁家耀笑了笑，没多说，也上前揽过他的肩，用力拍了拍。
　　“哥，你还哭。”陈君怡指了指他眼睛，浅浅笑起来，“哪有人过生日哭成这样的。”
　　“你不也是。”陈君颢扯出个笑，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营地那边怎么样？我突然跑掉，阿华没说什么吧？”
　　“能说啥，你是寿星公，你最大。”梁家耀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许愿她们还留着玩，华哥好像有急事要忙，叫我们这边完事了直接回家就行。”
　　“回头我请你们吃饭。”陈君颢说，“好好一个生日宴，被我搞成这样……”
　　“诶呀，”梁家耀摆摆手，“至少饭也吃了，歌也唱了，现在阿婆也醒了，皆大欢喜嘛。”
　　陈君颢笑了笑：“谢了。”
　　“少跟我客气。”梁家耀说，“礼物都留在那，回头给你拿过来。”他顿了顿，有点遗憾，“就是蛋糕……哎，蜡烛都没来的吹。”
　　“没事。”陈君颢望向病房的方向，嘴角浅浅扬起来，“没吹蜡烛，愿望也成真了。”
　　陈君怡身体不太舒服，没再多留，梁家耀就先带她回去。
　　叫的车很快到了医院门口，陈君颢送他们上车，正要道别，陈君怡却轻声叫住了他。
　　“哥。”
　　“嗯？”陈君颢回头。
　　“看手机。”陈君怡举起手机晃了晃，“最后一份礼物，有人托我转交给你。”
　　陈君颢愣了一下，下意识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果然有一条陈君怡发来的文件传输消息。
　　文件名：《陈大帅の生日礼物》。
　　“看完了记得早点回家。”她说，“别让人等太久。”
　　车子缓缓驶离路边，尾灯融进夜色。
　　陈君颢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晚风吹过，他愣了好一会儿，心跳才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
　　有人……托君怡转交的礼物。
　　……小乃？！
　　他慌里慌张解锁手机，手指有些不听使唤，颤着戳了有五六下才终于点开了那个文件。
　　白屏加载，内容铺展开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黑体三号加粗的大标题：
　　-一家店开店计划书。
　　“一家店”三个字被红圈圈了起来，箭头指向旁边的一行批注：
　　-这名字好草率……好歹也叫个“一家XX的店”之类的啊，不然谁知道这是卖啥的=_=
　　陈君颢盯着那个无语的颜文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却莫名酸涩得厉害。
　　他继续往下滑，熟悉的条目一行行显现出来，那些或严肃正经，或幼稚含糊的词句，依旧是他当初写下时的模样。
　　只是现在黑白的文档里，多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批注。
　　【招牌菜：肉末茄子煲。】
　　旁边一行小字：瓦煲闷的比铁锅炒的好吃，但瓦煲容易坏，记得成本要记上损耗率。
　　【装修风格：港式居家风（？）原木风备选，奶油风不好打理。】
　　“原木风”被圈了起来，批注是：温暖的色调能让食物看起来更好吃。
　　【前期预算：约50万。】
　　一个巨大的问号打在旁边，看得出写下它的人溢于言表的震惊和质疑。
　　预算表里的批注就更多了，密密麻麻的几乎写满了每一个格子。
　　-装修的人工费怎么这么贵……叫梁家耀当苦力，算他一天一百。
　　-什么灯一个要500块？！拼夕夕一个LED灯撑死50！你个败家的笨蛋！！！
　　-不要不锈钢盆，哪有人用盆给人上菜的……餐具预算全部重写！
　　看着看着，陈君颢忍不住低下头，抱着手机低低地笑起来。
　　可明明是在笑的，声音却嘶哑着，挤压鼻腔，变成难听的哽咽，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的，到最后，究竟是笑是哭，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又有眼泪滚了下来，砸在屏幕上，模糊了字句，剩下一片五彩斑斓的光斑。
　　但即便看不清字句，他也知道姜乃写下它们时的样子。
　　有的扬着笑，有的撇着嘴，有的一脸无奈，有的认真纠结。
　　姜乃肯定会一边骂他，骂他笨，骂他混蛋，骂他狗东西，恨不得把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数落一遍，然后又一边嘟嘟囔囔地，一字一句写下这些细碎的想法。
　　他忽然觉得心脏绞痛得厉害。
　　该死……姜乃怎么可以，把他那些飘忽不定的念头，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甚至是这些天来所有的挣扎和不安，都变得如此具体而真切。
　　陈君颢踉跄一步，粗喘混着哽咽，再也顾不上路人的目光，转身就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晚风掠过耳畔，他忽然就明白了姜乃当时的心情。
　　那种看着珍视的东西被轻易放弃时，又气又疼的感觉。
　　一如他现在，这份心脏绞痛般的后悔。
　　姜乃从没有责备，而是心疼他连为这份憧憬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给自己留。
　　医院离家不近，他跑得岔了气，肺叶火辣辣地疼，眼泪刚涌出来就被风吹散。
　　可他却不敢停，一步也不敢，越跑越快。
　　实在跑得没力气了，扫了辆自行车，也恨不得连铰链都给蹬断。
　　姜乃在等他。
　　陈君怡也说，让他看完了早点回家。
　　他无缘由地坚信，姜乃现在就在家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