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2)
江裴遗将尸体放到法医处,并没有回宿舍,直接在公共办公室的破沙发上将就了一夜,第二天早起晨跑了一个小时,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虽然这案子还没有开始正式侦查,但江裴遗心里有一种直觉:边树全的死肯定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是以向阳分局处理命案的态度……
如果没有直接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是他杀,那么十有就要扣上“意外身亡”的帽子,甚至会直接省去“立案侦查”的步骤。
江裴遗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素白雪色倒映在他的眼底,晃动着冰冷的光。
“小江!外面有人找你!顺路打两壶水回来!”
江裴遗摘了无框眼镜,拎着两个空暖壶,走出了一楼大厅。
他把暖壶放在招待室的门口,皱眉心想:这个时间点,谁会来这边找他?
接待室的长椅上坐着一个戴口罩的男人,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懒洋洋地向后倚着墙,额前的刘海很长,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皮上,清晰勾勒出眼角的轮廓。
这人恐怕是真不怕冷,没冻死过,就这大冬天穿的比扇贝皮还薄,黑色九分长裤、衬衫风衣,单层皮鞋,露出一半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男人看到江裴遗,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圈,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出去说吧。”
江裴遗确定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悦耳、磁性,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低哑,咬字格外清晰,非常有辨识度。
两人走出招待室,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然后穿着风衣的男人转身,摘下了口罩。
年轻男人的五官有点难以形容的好看──两条长眉斜飞入鬓,典型的多情桃花眼,双眼皮深刻清晰,睫毛浓黑卷长,鼻梁直挺,嘴唇形状优美、色泽嫣红,尤其下颌线的折角格外漂亮。
这张充满古典气息的脸长在男人身上实在是太过妖治,五官线条完美而锋利,又精致又苍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只是缺了点人气儿,从水里走出来的艳鬼似的──以至于像江裴遗这种嗅觉敏感的人看的不太舒服,他盯着眼前人的脸看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林支队?”
从市局远道而来的林匪石颔首一笑,风度翩翩地说:“我来接迷路的副支队长回家了。”
第2章
江裴遗直勾勾盯着林匪石,冷浸浸的森黑瞳孔没有一丝温度。
江裴遗知道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是谁,严格来说,这花里胡哨的男人是他的顶头上司──除了“远房关系户”之外,江裴遗还有一个真正的身份:重光市公安总局刑侦支队副队长。
一个星期之前,省里对重光市的领导班子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清扫”,撤下去一批尸位素餐的废物点心,空出了几个握着权利的领导位置,而江裴遗跟林匪石都是临时从外市调过来的“骨干精英”。
二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江裴遗向来我行我素,很少在意别人在干什么──但是林匪石的形象真是跟他想象中大相径庭,他不像是一个精明锐利的刑侦支队长,更像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起码林匪石给江裴遗的第一感觉,绝对说不上好,他不知道省厅那一群老家伙是怎么想的,派这么一个玻璃花瓶来当刑侦队的一把手。
本来他们应该在同一天落地市局刑侦队,但是江裴遗没有直接去总局报道,反而先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向阳分局,并且顺利地打入底层阶级。
林匪石在市局等了一个星期,等的望眼欲穿,也不见另外一个支队长到岗,帮他排忧解难,只好亲自找过来接人。
江裴遗对外人的态度一向冷淡,更不喜欢行事轻浮浪荡的公子哥,眼前这位美男子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靠谱”三个大字,差不多把他的雷点全踩了个遍。
江裴遗抬眼看着他,眼睫勾出一条冷利的直线,直接而不客气地说:“我暂时不会回市局,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林匪石微微挑了一下眉──他还没到重光市的时候,上面领导就未雨绸缪地跟他提了个醒,说他的未来搭档是个非常目中无人、非常自以为是、非常特立独行、基本上不听指挥的神经病。
领导形容江裴遗的原话是“小江的刑侦素养非常优秀,但身上的每根骨头都是反骨,并且特别有自己的想法”,让林匪石平日里千万不要跟他计较,遇事不决多担待。
但是林匪石其实比江裴遗还小了几岁。
林匪石当时还不太明白领导的意思,见到江裴遗本人之后,他才琢磨出一点味道──这姓江的待人接物确实过于冷淡了,一看就不好相处,冷的拒人千里。
而林匪石是表面上看起来一点脾气都没有的那种人,一双极其好看的眼里晃着桃花,完美无瑕的笑容好像是画在脸上的。
他听到江裴遗暂时不愿意回市局,也并不强求,转而善解人意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向阳分局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毕竟初来乍到,重光还不知道是什么龙潭虎穴,一个人行动不安全,一定小心一些。”
江裴遗知道这句话不是危言耸听,重光市以前确实死过警察,还不止一个,甚至省里到现在都没有查明他们的死因。
──恐怕是路走的太直,又不知道回头,一意孤行,拦了谁的好处。
重光市在大西南山区,是国家重点扶贫单位,穷的名扬天下,联合国扶贫组织也曾经伸出援手,不过后来被当地土著居民给气跑了,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虽然可能有地图炮的嫌疑,但是起码能覆盖十之八九的重光人。
根据江裴遗的了解,这里绝大多数的人幼儿园都没毕业,小学以上学历的就是“高材生”了,素质修养非常低,当地居民普遍好吃懒做,拿着国家拨过来的救济金混吃等死,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偷、去抢。
──这就是重光市的现状,正是因为村民的意识普遍落后,容易被有心之人煽动利用,才滋生了一团又一团无知无畏的犯罪团伙。
毫不夸张地说,重光市的机关单位恐怕早就已经分成了两个阵营,平日里只要装聋作哑就能相安无事,一旦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越界管辖”,就会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瞬间抹杀。
江裴遗现在还不知道公安局“烂”到了哪一步──但凡犯罪势力猖獗的地方,一定有司法机关的“保护伞”在其中遮天蔽日、推波助澜。
重光市就没有一个富裕地方,向阳分区更是穷的更上一层楼,四处都是充满裂纹的土坯房,办公室连暖气都开不起,据说局里那辆高寿的警车已经陪伴好几代人成长了。
“谢谢。我知道了。”江裴遗顿了一下,问:“市局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林匪石眼角一弯,邀请道:“你现在手里有事吗?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
江裴遗正要开口拒绝,林匪石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后者有些歉意地眨了眨眼,然后接通了电话:“你好,林匪石。”
“没事,你们先过去处理现场,我这就回去了。”“──抱歉,我得走了。”林匪石挂了电话,对江裴遗道:“局里来了一个案子,好像是有条路上出车祸了,撞死了一个人,应该是故意肇事逃逸,我回去看看。”
江裴遗正想把他打发走,听到这句话,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抬步向外走去:“再见。”
回去的路上,江裴遗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背后,转头一看,林匪石站在原地望着他,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如果江裴遗是个审美正常的弯男,那么估计能从这眼神里读出千百种韵味,可惜江裴遗不是,甚至还有点瞎,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林匪石鲜少受到冷眼,忍不住“啧”了一声,站在原地自我怀疑了半秒钟,感觉自己英俊潇洒地一如既往,才打车离开了向阳分区。
江裴遗去热水房打了两个暖壶的水,他看着袅袅冒出的白烟,脑海中思索着边树全这起案子的违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