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75)
叫人煮了米糊用碗盛了,抱着杜恒熙半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给他一点点喂。
可能太久没有吃东西,杜恒熙灌进一点又吐出来,刚刚穿上的衣服又变得一片狼藉。
金似鸿只能给他喝了点温水,然后替他重新换了件衣服。
下午的时候军车到了,金似鸿抱着杜恒熙坐了进去,让他平躺在后座椅上,头枕着自己的大腿。
吃喝过东西又温暖地睡了一觉。杜恒熙在路途中醒过来,有了点意识。
金似鸿一直在看他,因而杜恒熙刚睁眼,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杜恒熙的眼神不对焦,还十分恍惚,好像认不出他是谁。
金似鸿摸了摸他的脸,很烫,没有退烧,“醒了?我们在去医院的车上。”
过了会儿,杜恒熙才迟钝地“嗯”了一声,是认出了他,疲倦地重新闭上眼。
他把头往金似鸿的方向转去,将脸埋入他制服的衣料中,躲避光线和冰冷的空气。
他觉得自己很累了,又浑身都疼,累的不想再跟金似鸿宣战,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
金似鸿轻轻抚摸着他后脑的头发,对杜恒熙突如其来的软弱不知作何反应。
只有漠然无言着,转头看着军车驶过荒凉的黄土。
人被送入医院,肩上的两处枪伤,掌心的穿刺伤,以及身体内侧的烫伤,伤口清洗消毒挖出烂肉再上药包扎。
手术的时候,医生要给他打麻醉,被杜恒熙摇头拒绝了。
他说之前有人给他喂过东西,他身体内还有药物残留,不想再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了。既然受伤的时候是清醒的,那治疗的时候也可以是清醒的。
医生还想再劝,杜恒熙说话都困难,没什么力气坚持。金似鸿打断他们,“按他说的做吧。”
手术期间,金似鸿坚持站在他身侧,在医生动刀的时候,垂下头伸手攥住了杜恒熙还算完好的那只手。
杜恒熙侧了点头,抬起被冷汗打湿的眼睫,瞳仁很黑,仍然透亮,虚弱地在他掌心里动了动指尖。
等一整场手术下来,杜恒熙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嘴唇也咬得血迹斑斑。
金似鸿陪他回到病房,拉起帘子,给他解开衣服,用热毛巾擦拭身体,再换一套新的衣服。金似鸿是服侍惯他的,做这些自然熟练。
在金似鸿做这些的时候,杜恒熙就一直看着他,等扣完最后一颗纽扣,他才说,“你什么时候走?”
金似鸿把遮挡的帘子拉开,自然地坐到他身边,“等你好了再说。”
杜恒熙有气无力地说;“这次谢谢你。请你帮我带封信给梁延或者替我招一名下人,我会把钱给你。”
金似鸿从床头摆放的水果中挑了个又圆又大的苹果,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一手抵着刀背开始削苹果的皮,并没有理他。
杜恒熙等着他回答,但金似鸿只是安静地削完了苹果,长长的果皮垂下来,一点都没有断。他很满意,用刀尖挑了块果肉,喂给杜恒熙吃。
杜恒熙看着递到唇边的果肉,犹豫了下,还是张开嘴,小口咀嚼。
金似鸿看他吃了,才说:“苹果,是平安的意思。上次没让你吃到,这次总算是吃到了。”
杜恒熙不动声色地注视他,咽下甜腻的汁水果肉。
金似鸿抬手拂过他的眉心,眼神温柔,“既然吃到了,怎么能不平安呢?”
楠封
杜恒熙一怔,撇过头,不再看他了。
到了夜间,杜恒熙睡了没一会儿就做了噩梦,闭着眼手脚挣动,扯到了伤口。
金似鸿压住他的四肢,不让他动,“好了,别怕,只是做梦,有我在呢……”
在耳边轻声地哄,杜恒熙才慢慢安静下来。
金似鸿以为他又睡着了,便松开手坐回去,却听到他说:“他爱咬我,咬出血了。”
金似鸿转过头,看到杜恒熙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异常安静,神情却十分遥远,好像处在另一个世界。
杜恒熙仰面看着天花板,又说,“真脏,我恶心。”
金似鸿走近,看到他颈肩乌青的痕迹,手指碰了碰,解开他的衣扣,弯腰在那锁骨上残留的咬痕上轻轻吻了一下,“不脏,我的云卿最干净了。”
被触碰的一刹,皮肤绷紧了,条件反射般的一颤。
杜恒熙垂眸看了看他伏低的头,努力让自己微微抬起一些,嘴唇就触碰到了金似鸿的头发,“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儿,我睡不好,这里太冷了。”
金似鸿听话地脱了鞋,合衣在他身侧躺下,侧着身子,有大半身体悬空在外。
杜恒熙背对着他,支棱的骨架撑不起单薄的病号服,还有一种轻飘飘的空荡,刚刚洗过澡,头发有一点潮湿,散发着香皂的洁净气味。
金似鸿把手环过他的腰,杜恒熙没有拒绝,他就得寸进尺地把他搂进怀里,刚好让嘴唇贴着他的颈侧,脸颊靠着他的肩膀。
他看到杜恒熙肩膀上的纱布正隐隐渗出血迹,那里是一处枪伤。金似鸿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打伤他的是哪一侧,但自己的确曾把他当做了人肉靶子。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他宁可让杜恒熙带着那些烟土远走高飞。
他真是后悔,可世上从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第63章 今非昔比
夜色沉寂,月辉弥漫进窄小的病房,像一汪浅浅的池塘。
柔和的水波载着病床上依偎的两个人,逐流飘荡,不用在乎目的地在哪里。
金似鸿像小时候那样环抱着杜恒熙,轻声哄着他入睡,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躯体,几乎以为是时光倒流。
杜恒熙是细长条的身形,骨头架子却不算轻,有沉甸甸的分量,抱在怀里那么实在和温暖,惹人怀恋。
只有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了,杜恒熙才能屈服,他们才能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金似鸿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轻轻蹭了蹭,心里却苦涩,低低叹出一口气。
杜恒熙没有听到他的叹气,他闭眼睡着,在梦里还在艰难地忍痛,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
他梦到金似鸿一枪打穿了他的肩膀,段云鹏却在他眼前倒了下去。他想去拉,却无力地伸不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被打成了筛子。
数不清的子弹像密集的网一样从山腰处罩下来,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去,无论逃到哪里都是死尸,最后才是不见天日、昏暗封闭的黄土窑……
痛,恨,绝望,无尽的耻辱,悲观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将他淹没。
他忍不下去了,终于喘息着痛苦地发出呻吟,“我疼啊……”
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又开始四下乱抓,好像希望能在虚空中抓到救命的绳索。
肩部的伤口挣裂,渗出鲜血,左手甩到了床头柜,掌心不偏不倚撞上了尖锐的柜角。痛得他一下嘶声尖叫,猛地睁开了眼睛,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金似鸿已经翻身坐起,用力抱住了他,止住他的动作。“没事了,没事了……”
杜恒熙胸膛快速地起伏,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病房虚空的一角,身体哆嗦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看向金似鸿,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儿了。自己被救走了,安全了,一切结束了。
金似鸿扶住他,垫高了枕头,让他靠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受伤的手,把虚攥着的五指展开,看他掌心的刀口。医生说伤到了神经,就算痊愈了,手可能也无法再恢复从前的灵活度。
被血染透的绷带解开,重新洒了药粉,换了干净的绷带缠上。
杜恒熙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伤,恐慌褪去,神情却是极端的冷漠。
“要喝点水吗?”
杜恒熙摇了摇头,顿了顿他突然抬眼问,“还有人活下来吗?”
“什么?”金似鸿反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随后点头,“有。”
杜恒熙眼神动了动,“你把他们关起来了吗?有一个你见过,是我家以前的下人,他还活着吗?”
金似鸿见他这样关心属下,便说,“我没对他们怎么样,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就放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