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24)
在那个院子里冒犯自己的人,自己曾抓伤他的手臂。
那个人身上也有一股玉兰花的香味。
还有他给自己的熟悉感觉。
一切就这么巧吗?
明知道不太可能,杜恒熙却一脸肃穆,心里头有些惶惑不安。
他一向是很有直觉的,这直觉曾几次三番救过他的命,就好像现在嵌在他胸口里的那发子弹,原先两发都是冲着他脑袋来的。狙击手这样悄无声息,他要是没有这点直觉早就去见了阎王。
码头杀人,如此干脆利落的手段,绝不是一个留洋归来的洋学生能干出来的事。在自己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金似鸿究竟隐瞒了什么?
他在这里开厂开店,又是哪来的钱?就金家那两夫妻就算发了财,也发不出这样的泼天富贵,可以由着金似鸿胡闹。
杜恒熙霍然从床上坐起,不想不知道,一想才发现金似鸿身上的疑点是这么多。他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说实话?
他本来就失眠,心中烦闷更是没有睡意,竟就这样呆呆坐了整夜。
第二日下楼,他打定主意要好好盘问清楚。一进餐厅却看到桌上热热闹闹地摆了十几样中式小点,还有一大锅白米粥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金似鸿卷着衬衫袖子,弯着腰,专心致志地在给水果摆盘。
杜恒熙犹犹豫豫地到主座左手边的位置坐下,主座是留给他父亲的,人不在也不会有人去坐。
他喝了一口金似鸿盛给他的米粥,不得不承认金似鸿做饭的手艺实在进步了,口味清甜,他用勺子搅了两下,从底下翻上来两颗红枣。
金似鸿看到了,“哎?我只放了两颗,都被你吃到了,这是要交好运了。”
杜恒熙听了,只是淡淡笑了笑。无论是他真的运气好,还是金似鸿把两颗都放进了他的碗里,都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他招招手让金似鸿过来,金似鸿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杜恒熙拉过他的手臂,把他的衣袖撩上去,看他上臂位置的伤。绷带缠了两圈,绑得很紧,他摸了摸伤口,然后俯身下去,在绷带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明显感觉自己握着的手臂肌肉都绷紧了。
杜恒熙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故意抬眼往上看,抿着唇笑了一下。一双原本很清冷的丹凤眼弯起来,就显得温柔诚挚,长而密实的睫毛能掀起一缕风。
他看到金似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然后飞快地反扣住了自己的手。
杜恒熙却在这时候坐直身,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拍了拍金似鸿抓着自己的手背,慢条斯理地说,“好了,吃早饭了,粥都要冷了。”
金似鸿一愣,随即苦笑,“云卿……”
杜恒熙垂下眼睛,用银勺舀起一勺粥,“嗯?有什么事不能吃完再说吗?我今天可没什么事,打算在家里呆一整天的。”
金似鸿眼睛亮了,也装模作样地恢复了正经,低低嗯了一声,“其实我也没什么事。”
杜恒熙用勺子掩着嘴,轻轻笑了下。
他估算的不错,手臂上伤痕的位置的确一模一样,但该怎么提呢?金似鸿既然隐瞒了,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撬不开对方的嘴,倒不如自己去找答案。
想到这他又怅然了,对自己使心眼也就算了,他怕金似鸿又搞出什么祸事,金似鸿真是从不让他省心。
——
码头上的事情闹出了很大一场风波。
警察厅没有管这件事,青帮却在全天津下了追杀令,点名道姓地要金似鸿的人头。
店铺和厂房双双关门大吉,手下人纷纷躲起来避风头。
没过两天,金似鸿刚刚装修好的小公馆就被人炸掉了,幸好里头没人,地契本票金条一类都被金似鸿带了走,损失不算太大。
现在的形势很清楚,这道坎金似鸿要是能想办法挺过去,日后绝不会再有人敢跟他为难。而如果挺不过去,那在这个世界上也再不会有金似鸿这号人。
津面上每个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有这么一趟生死大劫,多的是人湮没无声,只少数有办法破局的人能头角峥嵘。
幸好,金似鸿躲在杜公馆内是非常安全的。只是出不去,憋得慌,而一出去就不定从哪里冒出来一记冷枪。
他闷在公馆里思索半晌,觉得不可能这样坐以待毙。一直干等着,要等到天荒地老去?
青帮他不会去搞,还没必要硬碰硬地跟天津乃至国内最有势力的帮派杠上,但他可以搞俞仲承啊。
唐双喜就成了他跟外头联络的代理人,成天跑进跑出,有正门不走,专爱爬窗户、钻狗洞,好像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一样,来了就跟金似鸿躲在一处嘀嘀咕咕。
青帮给他搞暗杀,他就给俞仲承搞暗杀。
俞仲承带着他新讨的十三姨出门看电影,电影结束,司机把车开过来,十三姨在车上落座,俞仲承却突然得到通知说市长请他过去一趟。
俞仲承眼看着轿车驶上马路,便转身准备找辆车去市长府。
可刚刚转身,就听到震天裂地的一声爆炸巨响,灼热的气流扑上后背,俞仲承抓着下人的手才站稳。
他慌乱地扭身去看,只看到那辆载着姨太太的车被炸得四分五裂,钢板飞的到处都是,车门甚至挂到了路边的树上。血肉四溅,灰烟弥漫,马路上赫然是断肢残臂。
俞仲承看着昨晚还被自己抱在怀里抚摸的大白腿,横陈在黄泥路上,成了这样一副血淋淋的惨状,瞬间吓晕了过去。
这一炸把俞仲承炸了个肝胆俱裂,魂都没了好几天,甚至留下了再也不敢坐车的后遗症。
他一口气雇了十几个保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弄得像一个高门大院的闺秀。
出重金,求能人,找各种途径想要找出金似鸿,弄死他,以绝后患。可连青帮都找不到的人,又有谁能找到?
以前俞仲承在暗,金似鸿在明。现在掉了个个,俞仲承在明,金似鸿在暗。
谁都知道金似鸿已经山穷水尽,没有退路了,谁还敢在这时候跟一个绝望的疯子叫板?不怕他盯上自己吗?
俞仲承惜命,怕金似鸿拖着自己一起死,这么耗了几天,干脆拖家带口卷了家财离开了天津,求一个安生。
现在针对金似鸿的,就只剩了一个青帮。
第22章 窝囊
一场春雨初歇,地上打落了桃红花瓣,空气里飘荡着微腥的泥土味。
杜恒熙翘着腿坐在羊皮扶手椅中看书,上身穿着件白色绸褂,下身是条黑色绸裤,脚踩一双布鞋,整体是很随性的打扮。
金似鸿剥了个红柿子递给他,他眼睛还盯在书页上,只把头凑过去咬了口,味道很甜,就是汁水太多,不得不伸出舌尖舔了一口,还是顺着下巴淌下来。
金似鸿盯着看他唇齿间一闪而过的红舌,半晌才凑过去拿毛巾给他擦掉。
吃完两个柿子,金似鸿把果盘收拾好,出去洗净了手。
再回来时,他走到杜恒熙面前,毫不客气地弯下腰勾着他的腿弯,突然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往后头沙发上一坐。让杜恒熙脚踩着沙发面,人坐在自己怀里。
把人结结实实搂住了,他低下头,埋进杜恒熙的短发间轻轻一嗅,声音喑哑,“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杜恒熙好似对他这番操作很安然,头斜靠着他,手臂前伸,看得专心致志,“不知道,市面上火得很,我就叫人给我弄来了。”
金似鸿看了看书皮,是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他想,现在真是杜恒熙难得的清闲,杜兴廷不在,身上没有军职,可以看闲书来打发日子,换做从前,光拜访的人就忙死了,他哪有这种空?
一边想着,手就从绸褂下摆摸进去,杜恒熙里头没穿小衣,触手的皮肤光滑柔软,细腻得像绸缎,金似鸿觉得自己像被蜂蜜粘住了手,没忍住在他胸口拧了一把。
杜恒熙皱了皱眉,虽然觉得不适,可能是被书的内容吸引住了,也没出声制止他。倒惹得金似鸿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亲吻着他的后颈,两指碾着那点粉红拉扯,开始随心所欲地摆弄起杜恒熙的身体。
直到察觉到大腿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挤开,杜恒熙才变了脸色,转过身,不轻不重地用书扇了下他的脸,“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