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供玩赏(81)
从此,他不敢坦荡地望向他的眼睛。
谁也不能否认爱情的萌生。
贺品安猛地踩了一脚刹车,他被甩回椅背上,一双眼黑洞洞的,他脱力地瘫坐了一阵,忽然将安全带解开了,兀自下了车。
风声与涛声拧在了一处。一阵肃杀。他摸着栏杆上的雪,竟觉得指缝间烧得慌。
蹲在地上,他捡起了那把琴弓。
他先用手去拭,不得章法,转而用袖口轻缓地蹭了一阵,忽而失了神志般的脱下外套,将那把琴弓包住了,收在怀里。
后方倏地冲来几位民警,动作迅捷地将他按在地上,他也并不反抗,只是紧紧地护着那琴弓。
年轻时不是没闯过祸,但总是心里有数的。
贺品安从没想过自己年近四十了,还有机会以这种方式进一趟派出所。
警察为他登记信息,要他出示身份证,他都一概配合了。他在部队待过,退伍证就放在车里,这时也一并拿给对方看。那人神情稍缓,但也少不得一番教育。
有人来为他做酒精检测和毒品检测。他在大厅旁等候着,年轻的辅警为他递来一杯热水。
“谢谢。”他渐渐清醒过来,与人解释了来龙去脉。他说,“我来找我的……朋友。”
他描述了一番体貌特征。所有人都沉默了——他所描述的与跳江那人几乎分毫不差。
一名老警员先开了口,招呼他过去看看监控。
正在这时,电话忽然来了。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接线的姑娘嗓音颤抖。今冬的严寒比往年更甚。他们惟恐接到跳江的警情,只因这一跃,多是有去无回。
那名男子的身份已经确认。
“你说你朋友叫什么?”
“阮祎。”
同他确认:“阮祎?”
“阮祎,祎是示字旁加一个韦。”
小姑娘摇摇头,说:“不是他。”
陡然松了口气,他向前一步,走路打晃,一时心跳得极快,于是扶着墙面缓劲儿。
“你联系联系他,今晚乱糟糟的,兴许去了别的地方?”
是了,他想当然了,看过视频,紧接着又刷到新闻,便以为自己使他伤心透顶了。
他常常自以为是。他的慷慨常常以自我为前提。
阮祎说得对,他总是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同时他又远不及自己想象中那样伟大。
他的自私已经无法掩藏。
“来的路上打给他,始终是关机。”贺品安低着头,匆匆地摸出手机,他轻声道,安抚旁人如安抚自己,“没事儿……没事儿,我再试一试。”
辅警想到什么,忽而问:“他喝酒没有?”
回忆着阮祎在视频中的状态,贺品安不很确定道:“应该喝了一些。”
辅警将他带到了派出所的醒酒室。
“这小孩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身份证,只好先把他带来这里。”
阮祎在桌上趴着,头枕着胳膊,另只手却轻轻地搭在他的琴盒上。
他下了戏就外出乱晃,脸上的妆还没卸掉,泪水晕花了眼妆。
他是在泥巴里打滚的小脏狗。
辅警在前领路,说完话便回头去看贺品安。发觉男人蓦地别开了脸,抬起手,一再地用掌根磨蹭着眼尾,顿时半句话也讲不出。
若非贺品安说过是朋友,这场面,他倒要以为他俩是失散多年的父子了。
心中一阵莫名。
贺品安提供不了其他身份证明。此外,二人亲人不是亲人,朋友不像朋友。派出所也不敢贸然让他把小孩领了去。
于是仍然在醒酒室等待阮祎酒醒。
贺品安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吃的,还有一包湿巾。
他回到醒酒室陪他,看他睡得呼吸沉沉。
阮祎与他不同。他睡着时,几乎听不得响动,而阮祎睡了,任他在旁边做什么都闹不醒他。
从前他想,阮祎是没有心事的。
轻轻地拆开包装,他抽出一张湿巾,在掌心里捂得没那么凉了,才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为他擦着哭花的脸。
只蹭了两下,阮祎便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阮祎却还像在梦中似的,他弯着眼,对他笑。
他这才意识到,阮祎看向他时,多是在笑。而他却熟视无睹。
“早上好。”阮祎含混道,咬字不清,贺品安却听懂了。
知道他并没有清醒过来,他故作冷静,用指腹缓缓地摩挲他的脸蛋。
“我太困了。”似乎不知道男人在做什么,他轻声地撒起娇。
贺品安禁不住哄他:“那再睡一会儿。”
“你不要走。”
“好,我不走。”
第83章
============
83
阮祎忙碌了太久,精神倏忽放松下来,便舍不得离开梦境。
醒酒室里有人来了又走。贺品安守着阮祎,寸步不离,偶尔盹会儿,要不了多久又睁开眼看看他,仿佛他会凭空消失似的。
一晃到了凌晨四点多,越夜越凉。辅警为他送来一条毯子,他用小毯裹住阮祎,同时借这姿势抱住了他。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感到怀里的人挣了挣。
阮祎醒转过来。他低下头,阮祎便仰头看他。
他们在拥抱里对望,一时都觉得别扭,因而阮祎只用手稍抵了一下他,他便匆匆结束了这拥抱。
环顾四周,阮祎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但看到贺品安总是很安心。
他也不怕,只是无措地舔了一下嘴唇,说话时才发觉嗓子哑了。
“你来做什么?”
不是直截了当地走了吗?又来找他做什么?
他赌气地想,心中却好似藏了只即将破壳而出的雏鸟。
贺品安应答不上,沉默许久,仿佛搜肠刮肚就为了凑这样一句话。
他把擦拭干净的琴弓递到阮祎手里。
他说:“你丢在江边的,我找回来了。”
归还失物。这是一件使人只能道出感谢的事。
原本阮祎还攒了很多赌气的话,这下一概讲不出了。
他把琴弓放进琴盒里,恍惚了许久。他想,贺品安知道自己醉酒,知道自己去江边为他拉琴了吗?贺品安是怎么找到他的琴弓的?
阮祎小声地说:“谢谢。”
他把双手搭在桌上,手指局促地绞在一起。
忽然,贺品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只比贺品安的掌心大一点儿。贺品安轻易地,结结实实地握住他,那是一双温暖干燥的手,令他在刹那间感到没有什么不可托付。
“往后喝了酒,不要在外面乱晃,尤其不要往江边去。”
这话由他来说,阮祎掩藏在心底的委屈便也找到了出口。
阮祎的指尖扣进了贺品安的指缝,心却很乱。
“是你走了,是你把我一个人撇下走了。”
“我没……你骗我说有夜戏,我才会回去工作!”
“那你还说,你不要我跟别人讲我们的关系。”
“我分明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提议,你觉得不好,你都可以跟我讲,我们就再商量,我又不会强迫你。”
“那改剧本的事怎么算呢?制片姐姐说你要改了男二的结局。你难道不是在暗示我,要我不许喜欢你,去喜欢别人吗?”
“神经病才搞这种暗示!我……我看项目书里,把你那角色写得惨兮兮的,我就说改个好点的结局。谁说好结局就一定要他跟别人谈恋爱呢?他学业有成不行吗,他日进斗金不行吗!你为什么把我想得那么坏?”
他们为着琐事争执,手却照旧那样握着。
贺品安抓他抓得很紧,阮祎的虎口被他勒得发疼。
“开车过来的路上,一直下雪,新闻里说有人跳了江,”听到男人忽地加重语气,看他双眼里布满血丝,阮祎的心飞快地跳起来,他听见贺品安说,“我害怕!我想到窗沿上结起冰棱子了,我就他妈的害怕!我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