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米高空降临(94)
方皓说到这里,又有点哽咽了:“是爱我的人。”说完,好像是自己在确认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他说了爱我。”
樊若兰这会儿消气了,她不想再去想路家伟和他的出轨前后了,只是捡着眼前的话题:“他……那你……你怎么说?”
方皓低垂着眼睛,小声说:“我还没有说过。我说了爱,就要爱一辈子。”
那天从方皓他们家出门的时候,方皓心情稍微好些了,他陪着樊若兰走到停车场。他们在方皓的车旁边站定,又聊了一会儿。离开之前,樊若兰多了心,低头看了看方皓驾驶位一侧的门。果然,在他描述的那个位置,有一道丑陋的,竖向的凹痕,深灰色的涂漆剥落了。那一刻,好像母子同心,樊若兰想到方皓三年前在路家伟公寓抬腿下车的那一刹那,还有推门的那一瞬间,她心里面狠狠痛了一下,看着方皓的后脑勺,慢慢红了眼眶。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叫了方皓一声:“儿子,”她开口,说得却是挺含蓄:“回头去补个漆吧。”
方皓见她注意到了那道划痕,有点局促,只得点点头。
樊若兰又拥抱了他一下,才肯离开。她的话还是没说满,说了得有八成。他们兄弟两个里面,方晟杰性格更像他爸,而方皓则很像她自己。他的独立、倔强和果决,樊若兰都太熟悉了。彼此相像的人,不用把话说十成十。
她其实很想说,车门的漆可以去4S店补,可心里的裂痕,只能自己来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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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想念
那天晚上,方皓送走了樊若兰,自己在家里热了热樊若兰做的剩饭,然后爆了一袋爆米花,看了个口水爱情电影。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想起陈嘉予的话,就给他拨了个电话。
电话嘟嘟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陈嘉予的声音听起来挺急:“怎么了?”
方皓顿了一下,才说:“没怎么啊。你不是说,有事没事都打给你。”
“哦,是,”陈嘉予那边听起来像是站起来接了杯水,他说:“听到你声音……我心里面更安稳。”
方皓也嗯了一声,然后他开口先问陈嘉予:“你……感觉怎么样?”
陈嘉予像是不常被问到这个问题似的,愣了一下:“感觉?”然后他才说:“你是说早上让我走这事?这个……我理解,你妈是来陪你的,你们也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我以外的人,你的家人。”
方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你现在,也算我的家人。”
陈嘉予恍惚了好久,才说:“……谢谢你。”
“应该的。之前新年,应该请你到我家来。我可能顾忌的太多了。”
“那时候毕竟还早。”
“那……你走的时候,不难受吧。”
“你说了不分手,我就不难受。”
方皓又问:“你为什么有你的原则。”然后怕陈嘉予误会,他又加了一句:“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就是想冷静下来听听理由。”
陈嘉予想了想,然后还是开口说了:“你是说……知道和他搭班还继续飞这件事?应该是基于我之前跟段景初飞的二十多个小时对他的判断吧,我觉得他搞不出大动作。还有,大概是不愿意再打电话给公司调班。我之前为了协调在丽景和在大兴的时间,已经麻烦过王翔好几次了。之前那次去加练动模,你见到的王润泽就是他侄子,这你也知道。那算是还债,我还请他吃过两顿饭。总之……调班都是人情债。”
方皓嗯了一声。他也确实知道过去几周陈嘉予多在大兴、在建汇园陪他了好几个晚上,每周至少两次,而且他都是晚班连着早班。可这是他第一次从陈嘉予嘴里听说,他是特意找了王翔调班调成这样的,那一刻他说心里不感动是假的。
他再一次感叹,樊若兰说的果然一针见血,他确实是比早上聊的时候更多理解对方一些了。虽然陈嘉予给出的这些理由只是解答了为什么他做出了不调班继续飞的这个单一的决定,而没有再往深里剖析,但比起昨天僵持的气氛已经好了很多。毕竟方皓也是当场问他的,也没给他充足时间反省和思考。想到这儿,他换了个话题,聊起陈嘉予经常来建汇园那几周的事了,两个人没继续聊眼前的争执,却是回顾了他们刚确立关系时候。
到最后,陈嘉予累了,方皓也困了,两个人就靠着电话线一呼一吸,谁也不想先挂断。
方皓像是想到了什么,脑子里面灵光一现,突然来了一句:“幺两三四五,你听我几个。”这是他们平常在管制席位上常说的,为了检查无线电通信质量。一个是不清楚,五个是很清楚。
陈嘉予那边,好像是笑了一下,然后方皓听见他说:“我听你四个。”
方皓也无声笑了,回道:“晚安,早睡吧,回见回见。”
陈嘉予这才挂了电话。
事故之后这几天,陈嘉予也过得不安稳。他和段景初包括当天的乘务组统统被停飞,接受事故的内部调查了,这属于常规流程。不飞了,他时间上有了大片空闲,可曹慧那边情况却不太乐观。
也许是应了他那天在方皓家停车场睡觉时候那个诡异的梦,曹慧因为肾脏衰竭,已经被主治医生下了一次病危。她这几周一直在住院,有大概三四成时间都是昏睡状态。下病危的时候,他也打电话跟方皓说了,这回他没隐瞒。方皓当场就问他:要我过去陪你吗?
陈嘉予知道他那天还在应付前来调查1713特情的领导,还有两份事故报告没写,所以就跟他说算了——反正他来,也不能进医院,医院里面乌泱泱全都是陈、曹两家人,包括陈正的弟弟陈奇和曹慧的哥哥。陈嘉予是独子,也是挑大梁的人,所以正好他没有飞行任务,每天不是接待亲戚去家里面坐,就是在医院和大夫沟通病情。他甚至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想1713号在万米高空襟翼构型不平衡的事故始末。
对于事故本身,他也觉得他处理得很好,这次肯定是挑不出毛病,无襟翼的进场时速也如教科书般标准。事故过程,段景初的操作等等他都如实说了,这方面他本来不太担心。而且,这个事故因为发生得比较突然,全程不过半小时,加上是在北京而不是香港,没有大的媒体知道,也没有任何现场录像。到最后,也只有圈子里的人听说了,还有就是当时航班上的乘客和看到了国航1713雷达数据的人和发了贴,零零星星算是见了报。
大概是一周多之后,陈嘉予才突然接到了杜立森的电话。
“调查结果怎么样了,有信儿了吗?”他上来就问。他也猜到了,杜立森很可能是打电话就事故调查的事情跟他通通气。
“小陈,有件事儿我跟你打个预防针啊,”杜立森语气挺严肃,“那个CVR……”
CVR就是座舱语音记录仪。俗称的黑匣子其实有两个,FDR和CVR。事故调查的时候,通过FDR也就是飞行数据记录仪得知两位飞行员的操作输入和飞机飞行的一系列参数,但是只能通过语音记录仪还原事故的经过,了解飞行员的想法,听他们互相交流,并理解他们做出这些操作背后的原因。
“哦,”陈嘉予觉得他好像明白杜立森要说什么了,当时情况危急,他在处理特情努力操控飞机改出滚转的时候,好像是骂了个脏字儿。“那个……我好像是不小心骂人来着,不好意思啊杜总。”他自己心里没当回事儿,之前他是也有听说事故之后机组受奖赏之后又因为CVR听到国骂,因沟通用语不专业而被扣工资的,大不了他也被扣个工资。钱的事情是小事。
“不是这个,”杜立森似乎也很难启齿似的,但他还是说了:“CVR……没了。”
“我……”陈嘉予一句我操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把脏字儿咽回去了,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没了?没找到?”那么大一个盒子,可以算是国家机密了,能凭空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