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米高空降临(65)
陈嘉予继续沿用今天学到的教训,就是硬碰硬不好使,想让方皓百依百顺的方法就是他先别示威,于是他依旧是那个口气,很温柔地说:“想你了啊。也想回家。”
“我这……说的不是一码事,”方皓果然乱了阵脚,过了一会儿自暴自弃地说:“算了,还好飞机不多。到时候问到了你怎么解释。”陈嘉予觉得不用看都能想到他在电话那边皱眉头。
“就说是室友嘛,那么多小飞都住一起呢。”陈嘉予好像早就想过这答案似的。
“……行吧。”方皓拿他没办法,就说:“要能协调我早协调了,我也不想让你去天津啊。今天是特殊情况,备降首都机场的太多了,加上那边有全运会包机,都要堵机了。”
陈嘉予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没法去首都机场,所以和和气气地说:“嗯,强雷雨不能进近也不是你们的规矩,理解万岁。”他想起来什么,又不怕死地问了方皓一句:“所以那鲈鱼……放回冷冻了吧。”
方皓笑了一声,然后说:“放了放了。”
第48章 电话
陈嘉予一边拉着飞行箱出机场打车去酒店,一边跟他聊了两句今天离地之前浦东塔台频率里面的混乱一幕,方皓回答说:“最近浦东是很忙,我听燕儿姐说了,他们比我们还缺人,是真的是一个人在干俩人的活儿。只能说还好有间隔,还好有间隔。”
“估计山航机长这月工资飞了,”陈嘉予说,“可以问问粟莉。”
“又是复诵对了脱离错了,Alpha-5和Charlie-5差这么多还能搞错,这锅得机组背啊。”方皓吐槽了一句。
“嗯,不像今天那个……”陈嘉予回忆了一下:“8177和8718?是真的像。”
“哎,你记得还挺清楚。这又是一个例子,8718都离地二十海里远呢,急着转什么塔台的频率,有些人复诵的时候跟本不过脑子……”方皓看他记得清楚,就多说了两句,“还有更厉害的呢。我遇到过一次,首都机场,东方8564,8565,8575三架飞机同时在我管控区域,指完那一班差点精神分裂,每次移交都要提醒这个情况。”
“这么极端?”陈嘉予也挺惊讶。
“嗯,都是概率。概率再小的事儿,哪怕万分之一,你一小时指挥500架,每班几千架,一年到头上万架,总能遇上。”他顿了顿,说:“你们飞行……不也是。上万小时,总能遇上点小毛病的。”
陈嘉予嗯了一声,他是想起香港迫降的事了。那是三年前的12月11日,今天离香港三周年纪念日,确实……无限接近了。之前给新飞行员的模拟机训练加入香港迫降场景那事情,他一直没跟方皓提过。邵英鹏要替他打听被他拒绝了以后,他就只跟自己父亲和周其琛聊过这件事。表面上是因为他觉得飞行员更理解飞行员。但是更深层次的,说起这些“假如”的情况其实给他带来很大的不确定和自我怀疑。他在外一向是以果决果敢的形象自立,所以他本能地在方皓面前回避这不确定的一面。
方皓似乎是隔着电话线察觉到了他想法,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跟他说:“陈嘉予,最近好久没见着你人,……你还好吧。”
陈嘉予觉得不方便在电话里说,就说:“挺好的,怎么了。”
方皓看他不主动提,也觉得有点别扭,但他还是提了:“就香港的事。马上到正日子了。”他也不是没心眼,只是平时时候不对,他们最近又见得不多,没机会深入聊这个问题。
“我对于纪念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事故纪念日,只是对外人来说有意义吧。”陈嘉予低声说,“对我和常滨来说,那一天之后,每天都是纪念日。最开始那几个月,没有一天不会想起。”
“你这个……这么严重。”方皓的声音有些严肃。他之前也不是不知道香港一事对他的影响,陈嘉予跟他掏心掏肺坦白过。但是,他那时候他只是对方皓承认了,香港迫降导致他对于自己和同机组人员的飞行要求更苛刻。对于他心理上的冲击,他没提过,可他不止一次晚上睡着睡着做噩梦惊醒,方皓猜也能猜到大抵也是和这个有关。“你想过跟谁聊聊吗?不是你家人,不是我,不是朋友,专业的人。”
“公司找人聊过,心理评估我也过了。不过不可能让我飞。”陈嘉予平静地说。
方皓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了:“可以再找人聊聊。你总会想这件事,他还在影响你的生活,影响你的飞行。”
陈嘉予本能地排斥这个提议:“停飞影响太不好了。”
方皓听不得这话,跟他说:“有问题还是要解决,你那么在乎影响干嘛。”
陈嘉予觉得他误会了,他主要考虑的其实是这两年飞行时长的问题,而方皓理解的则是面子问题。所以,他试图解释了一下:“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两年……”他开了个头,又打住了。方皓跟他说这个事情的语气他似曾相识,曾经陈正也会这么跟他说话,明知道对方本意是好的,而且方皓又不是陈正,但他还是觉得心里面有点发堵。
方皓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没底,就主动催了催他,也颇为亲昵地叫他名:“嘉予,今天打车回来吧,我在家等你。”天津滨海国际机场到大兴,这个点走高速最多一小时四十分钟。方皓想的挺好,两个人电话里面谈话进行得不太顺利,还是当面说会比较好。
可陈嘉予却没答应:“今天算了吧,飞了八个多小时多有点累,我睡酒店了。”他也不像是生气,声音听起来倒是挺疲倦的,也许是因为飞行加上去别的地方备降,也许是因为触到了这么敏感的话题。
方皓叹了口气,只好跟他道了晚安,挂了电话。他挂了以后,突然期待着陈嘉予像那天看谍战电影那样给他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变卦,想清楚了又连夜赶回北京。说实话,这种事他最近也整了不止一次。所以,他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从挂电话那刻起愣是又等了一个半小时,实在撑不住,就去睡觉了。他知道陈嘉予没打算来,今晚也不会回来了。
陈嘉予第二天直接回了双井那边他自己家。舟车劳顿,在天津滨海酒店这一宿他也睡得不安稳,不如自己家,更不如方皓家。因为强雷雨和备降,他前一天的飞行时间堪堪超过了每日规定的上限小时数,所以,今天本来安排的飞行计划拉吹了,也就是王翔最怕的这种情况。可是,天气状况也不赖他,他只管飞行,调班说到底是王翔的事。陈嘉予倒是乐得在丽景补个觉。
想到这里,他又翻出邮件看了看王翔发给他的新的排班表——最近不仅是他自己,王翔也被新年和准备春运折腾得够呛,都雇了助理了。可陈嘉予的排班表,还是他亲手排的,陈嘉予不算领导,也算个亲信,王翔和他有私交,能帮忙的时候就帮一把。他想,他得告诉方皓一下他新的工作安排,然后俩人再重新凑时间。一想到这里,他就回想起来昨天和方皓深夜的那个电话来了,就有点头疼。他知道这个话题不算完,两个人还得再聊。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好像心有灵犀似的,方皓也给他发了个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问的也挺含蓄,就说:“你的鲈鱼不做啦。”
其实那天晚上之后,方皓也直觉不太对劲,因为陈嘉予这般推拒他不想解释自己情绪的样子,让他又想起来着陆灯那天晚上了。他怕再逼他紧了,陈嘉予又对他搞冷处理那一套。那会儿他们只是普通朋友,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要是出点什么矛盾,他失去的可就多了。况且,他也喜欢有事当面说,发信息掰扯不清楚,电话也欠了点意思。
最后,陈嘉予说定了周日过去,就是10号,其实离12月11日香港迫降三周年的纪念日只有一天了。只不过,他当时对方皓说的那确实是真心话,他对于11号倒是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计划,打算就当一个普通日子过。
想到这里,陈嘉予回他:“冷冻几天都没问题。要不周日晚上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