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65)
咚。
咚。
心跳沿着手掌传递,手划过浸水的布料,还有敞露着的肌肤。胸口随着呼吸声一起一伏。
“之前你说,总是沉迷心跳或是新鲜感一类的东西。我……我不知道你找我,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但——”
裴山长吸了一口气,自己的手掌也覆上胸口,“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水流在两人的手间划过。
裴山看到他的警官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眉毛也轻轻皱了皱,不知在想什么。
——果然,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这厢孤勇。
裴山想,这大概是他和唐立言的不同之处。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以至于告个白都得做许久的心里结社;但唐立言是把一切都当游戏的,随意就可以说出“爱”或“麻烦”,甚至把它们当作一件事。对于性,也无所谓,只是见色起意、尝个鲜罢了。
裴山的眼窝好像又浅了一些,好在雨水能掩盖这一点,支撑着他继续说:“你能不能,不要去尝试那些危险的事,不要再把生命当作一场游戏,不要再不爱惜自己?”
对方的脸在红蓝的灯光下映着。
有几个记者似乎发现主角都站在角落里,在一旁喊了两声,然后跑过来。
可裴山不想管,没法管,他满脑子都是唐立言的表情——不可置信,惶恐不安,或是带着点无奈——裴山觉得自己该失落的,他想问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点,去做“告白”这件忍了无数年的事情。
多狼狈,多不美好,多自取其辱。
四周的雨像幕布,铺天盖地,遮住两个浑身透湿的影子。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永远陪着你。如果你不愿意……”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永远一厢情愿地爱你。
依旧没人回答。
唐警官盯了他许久,以审视的目光看进他的眼睛里。裴山本能地想躲,想拿什么别的话搪塞一下,或是撩一撩刘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却抱着一丝丝可笑的期待——他记得,唐立言说过自己心虚时小动作很多,躲闪的样子就像是把对面当成了另一个人,他现在不能再让这样的误会出现——于是裴山也直直望回去,以几乎要穿透对方的坚忍,挤出一个笑容。
“我好像不该在这种时候突然说这些。”裴山哽住,苦涩地说,“雨好大,这个环境一点也不美,你一定经历过比这个浪漫百倍的剖白。”
“你肯定见过许多人,去过很多地方,但就是从没想过‘以后’。我不知道你的人生里有没有这个词——”怕这语气太凝重,裴山赶紧换了个说法,“算了,不管有没有。我觉得,如果你靠近一个人时会心跳加速,而那个人也是如此,那么,你们是否可以试试,去想一想‘以后’?”
裴山没敢停下,嘴角轻轻弯起,“其实,我光是想到和可能会你有往后余生,心脏就已经在回暖了。”
“所以呢?”唐立言不知道在忍着什么,声音不太稳。
忽然一道光晃过,记者们蜂拥而至,推着彼此朝他们喊出问题。各种各样的都有,关于他们的关系,关于唐立言的家庭,就是没有关于这场救援。
在一堆吵闹声里,裴山也没了底气,攥紧了手中的指头,轻轻说:“所以,让我给你心跳,好不好?”
警笛仍在叫,让红蓝色的光都像染上了噪音。但它们这些在这个角落里失了声。
裴山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他空闲着的手攥着拳头,等到第一百滴雨水落湿了衣服,心知他们应该是要以沉默告终了。
“你觉得别扭也没关系。”裴山装做不在意,“就当我没说过吧。我们还跟原来一样——”
“不行。”唐立言说。
果然。
裴山深吸一口气,看到唐立言的眼睛,是读不懂情绪的,好像在深深打量裴山,试图分清这告白究竟是对谁说的一般。
“你是指……什么不行?”裴山有点失落,却还是鼓足了勇气,追问了一句。
唐立言扯了下嘴角,没有立即回答。
事实上,在裴山心慌非常的那一分钟里,唐立言也在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
他本是不屑说“爱”的。别说“爱”,哪怕是生命,与他而言都只是一件无所谓的玩物。他曾觉得自己这条烂命,没什么必要去跟别人绑在一起。而裴山那番话,突然让他想到,眼前这个人,总能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从相见的第一眼,就心跳加速的吸引力。
让他快乐,让他疯狂,让他生气,让他失礼,让他猜忌,又让他欲罢不能。
轰的一声,惊雷在他们头上炸开。
他觉得脑壳很痛,被雷声震得嗡嗡作响。明明这时候闪电已经劈了好几轮,天空一片漆黑,可他真切看到几道亮光闪过,而光下站着个人影,看不真切脸庞,那身形跟自己相似,却穿着奇怪的戏服。
警官再怎么阅尽百事,也没经过这样的场面。所以他思考了好一会,试图再弄清刚刚一闪即过的幻觉是怎么回事。
其实现在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弄清。比如时沛的角色,比如裴山的过去,都是扑朔迷离的。但这过久的停顿让小美人误解了,楚楚可怜又失落地站着,说“没关系”“就当没说过”。
那必然是不行!
唐警官来不及去问更多秘密,而是径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是指,不能像原来一样。”
裴山脑子嗡地一下,手也不听使唤地抓住警服前襟,“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既然你当着全城记者的面,向我表白——”唐立言耍无赖似的扣住裴山,“那你就得对我负责。”
咔嚓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
暴雨仍在哗啦啦下着,为心跳作背景音。
身后是被雨幕蒙住的山头,几棵树被劈得焦黑。
唐立言低下头,捏住裴山的下巴,在雨水和闪光灯里吻了下去。
在这个藏着秘密、死里逃生、却又温柔无比的夜里,热情就像火星子,雨再大,也是浇不灭的。
心跳声也不知属于谁。
裴山快要窒息,哪怕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身边此起彼伏的闪光;唐立言却看起来很自如,挑衅似的睁眼瞪回那些记者。
唇是湿的,因为雨水的缘故变得冰凉。裴山像涸辙里的鱼,顾不上什么场合,急急张开嘴,拿舌头去勾另一个人的舌尖。雨水打在两人嘴唇相交的地方,滑进衣领和胸口。
而裴山睁眼时,看到唐立言坏笑着离开他的嘴唇,并冲着那些镜头,比了个中指。
啪嗒,啪嗒。
快门声立刻响得更欢,那亮光频闪着,也不知是在庆祝还是在偷窥。
“这些灯好烦。”唐立言说,“走不走?”
“去哪?”水汽爬上裴山的身体,融在话语里,让疑问也变得黏湿。
雨点打在他们身上,给两个人都罩上一层晕。唐立言握紧裴山,与湿漉漉的手十指相扣。
“淋雨。”唐立言说。
警笛四起,黄线缠绕。
他们钻出警戒线,拔腿跑了起来。速度不慢,甩掉了跟在后面胡乱照相的人。
风在耳边呼呼吹过的时候,唐立言把木哨叼进嘴里,就着奔跑时不太稳的气息,吹给裴山听。
长空短,短中短,长短长,长空长。
裴山自然是听懂了。
之白曾说,那是密码学专家发明出来的信号,是献给他伴侣的礼物。而此时它正传到每一处林间沟壑里。
——连山脉的回音都在说,我爱上你了。
第68章 上来啊,等谁呢~
裴山仍旧是懵的。
他就这么被唐立言拉着,一路跑,跑到气喘吁吁,跑到漫天的雨拍在脸上。身旁依旧是一团乱,泥沙混着雨水冲刷,身后还跟着几个不嫌累的记者。
裴山被拽得摇摇晃晃,直到跑去没人追上的角落,仍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