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64)
“唐立言?”
“唐警官——”
“蔡寻?”
“立言!”
声音回荡在森林里,被哗啦啦的雨声盖住了。裴山突然想起,自己手中的哨子。于是赶紧深吸一口气,冲着哨口,长长吹了几声。
之白教过他,求救或救援哨音的特点。几长或几短,当时他学着觉得难记,可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嘟嘟——”
裴山开着手电,抬头看看遮天的树,心里默默祈祷,一定有人,要有人回应。
雨仍在下。打在树干上,落在沉叶上,啪 啪作响。
“嘟——”一声哨响就是在此时盖过了雨声。
裴山紧张极了,努力辨认着声音方向。长长短短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几乎是一瞬间,裴山就懂了,这一定是唐立言。
一定是唐立言。
那哨声说:在南山腰,最高的那棵云杉树下,有两个人掉进了洞里。
裴山拔脚就往南山跑。离得越近,哨音也越明显。到最后,裴山已经能准确分辨出声音来源。
那是一口乱草遮挡着的深井。地面的确与其他地方无异,如果不是被唐立言他们砸出了口子,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片平坦。
“立言!”裴山跪趴在地上,朝井内人说,“你还好吗?”
井里的人警服已经蹭得泥泞不堪,满脸的雨水。旁边有个黄毛少年,头发湿漉漉黏在额头上。
“没事儿,但是这小子吓得不轻。”唐立言看起来毫发无损,甚至语气比平日里还轻松,“那啥,我对讲机坏了,只能辛苦你把我俩捞上去咯。”
裴山二话不说便应了,环顾了一周问:“我该怎么做?”
“你瞧瞧你旁边是不有个包?里头应该有麻绳,你把其中一端系个水手结捆树上——哦对了,你应该不会系,那你就打个死结就成。”
“我会!”裴山冲到树旁,利落地打好结,另一头绳子扔进洞里。
“会的挺多啊,裴老板。”唐立言毫无落井的狼狈,跟平时的语气无异,打趣道,“哦对,我记得你书店里头还有一堆急救包啥的。”警官的语气介于打趣和试探之间,“你该不会当过我同行吧?”
可裴山却没心思跟他打情骂俏,早就急得不行,快速冲着井里喊:“我拉你们上来!”
“嗐,不用。”唐立言拍拍蔡寻,学雁城的口音说:“小娃子,能动不嘞?用不用我抱你上去?”
“不用!少他妈这样叫我!”蔡寻的眼睛湿红,手也在发抖,根本握不住绳子。
唐立言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踩上来。”
“啊?”裴山和蔡寻都是一怔。
“啊什么?上来,我托你拽个绳子。”唐立言安顿完蔡寻,又朝裴山示意,“裴老板稍稍使点力气就行,这小子手没劲,你拉着他点。”
蔡寻踉跄着踩着唐立言的肩膀去够绳子,手脚都在抖。
轰地一声,雷响就在三人头顶炸开,吓得蔡寻“啊”地一声滑了下去。
裴山眼疾手快,整个人都探进了井里,拽住蔡寻的手,一个使劲,拉着少年往上拽。
“疼!我胳膊刮伤了!”蔡寻痛呼了一声,裴山便不知怎么办了。
唐立言便两脚一扎,稳住重心,拿平直的肩膀托住蔡寻。
上头的人也在用力,双手猛然发力,将蔡寻拽了上来。
两人顺势倒在附近的草堆里。草垛又扎又潮,但裴山没来得及喊疼,便爬起来,继续拉起了绳子。
“唐警官,我拉你上来!”裴山赶紧朝洞里望去,却发现,那个人哪里需要自己拉,早就自力更生着起身了。
唐立言手握着绳子,没一会,便轻巧地攀了上来。
裴山这才长吁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累着了?别在这坐着,出去再说。”唐立言拍拍地上的两个,利索地拿好包,跟着指南针往外走。
雨下了大半夜。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裴山知道唐立言在放慢脚步,好让他跟蔡寻能跟上。黄毛小朋友已经不知是在哭还是在抖,全程都是一言不发,裴山看这人样子过于可怜,便走上前拍了拍肩。
“哟,你俩这就冰释前嫌啦?太容易了吧。”唐立言余光瞥见这一幕,转身笑他俩。
裴山这才看清身前人的脸。
——唐立言并非毫发无损。上次跟管立庚打架留下的伤口还在,再加上落进洞穴时,唐立言护着蔡寻先着地,因此背上有一大块淤伤。可警官自然极了,像不知道痛一般,在雨中歪了下嘴角,继续打趣着营救对象。
裴山觉得心脏揪成了一团,雷就好像劈进了肉里。
“我们快出去吧。”裴山推着唐立言说,“雷暴天在林里太危险了。”
出去,好让心上人赶紧给伤口消炎。
对方便没再说话,走在前面开路,手被野草刮了许多下也不说,等走出去时,手上都是划痕,看得裴山一阵阵心疼。
警戒线外。
不知哪边喊了一句“人出来了”,闪光灯和红蓝色的警车光便频频闪了起来。唐立言把蔡寻送到休息区,并在那里看到先行出来的六个同事。
“没多大事儿,咱们冲散之后,我找到小蔡了。结果我俩掉洞里去,被裴山找到的。”
“裴山?怀璋书店那个裴山?山头那么大,他啷个能找到你哇?”
“他学过救援哨。”
“看不出来噻,有能耐。”
被讨论的人就站在休息区外面,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透过灯光,能看到领头站着的那个人,身姿挺拔,中气十足地说:“没事儿,我没受伤,随便整整就行。”
提了一夜的心突然卸下来,裴山觉得自己不清醒了。
他满脑子只剩下那个身影在挥手,又大跨步朝他走来。裴山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谁,那个人又是谁。那个步履坚定,又满身风雨的男人,拉开帐篷门,朝他笑了笑。
裴山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心疼更多,还是冲动更多。他只能凭借本能去动作。
而他的本能告诉他,今后,无论是谁来——孟婆还是阎王,黑无常还是白无常——都不能放这个人走开。
裴山猛地向前一步,看到对方脸上是惊诧的神色。如果放在平时,裴山或许会拿个别的理由搪塞过去。告诉他,我只是想救人罢了,或是乖乖退回书店,假装自己从未如此担心过。
但此时的裴山不想再演什么逢床作戏。这么多天,忍着爱,憋着欣喜,连亲他都要思考该以何种姿态。裴山心里是藏着委屈的,他受够了。如果一定要冒险,那只此一次,在这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晚上,把他的深爱和心疼通通说给他听。
他只是直直朝唐立言扑过去,并在警官没反应过来时,就抱住了他。
“裴山?怎么了?”唐立言拍拍他,“这儿挺乱的,蔡寻在里头,你跟他先休息一下,过会咱得回局里。”
乱,岂止是乱。泥流肆意,闪光灯频频,颓废的离家出走的少年和一群搜寻了半夜的警察,还有看热闹的记者。警笛非常刺耳。
可裴山没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放肆地站在眼前,对什么都无所谓,痛和快乐与他无干似的。
而裴山只想,警察的工作性质这样危险,而唐立言对生命又这样悲观。如果哪一天就离开了,可在此之前,裴山连一句“爱他”都没敢说出口,那该多遗憾。
不行。绝对不行。
裴山满脑袋都是大喇叭在喊,乱糟糟的,“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
告诉他,你爱他,你想陪着他,你不愿意只做一个玩伴或保质期很短的朋友。
裴山努力平复着呼吸,拉着那个人的手,放在自己的湿漉漉的胸口。
第67章 爱上你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