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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不是海棠红(10)

作者:水如天儿 时间:2020-03-28 09:41 标签:种田文 欢喜冤家 民国旧影

  程美心一点儿也不知道弟弟背着她与商细蕊攀上交情,她现在守着曹司令尽职尽责地扮一个贤妻,身边另有曹司令原配留下的三个孩子要带。原来那么招摇风光交际八面的人物,如今大有“洗尽铅华呈素姿”的意思,一般的打牌聚会就不出现了,出现了也不像过去那样打扮得山红水绿,晶光闪烁。别人都当她是从了良收了心,要做一个端庄夫人了。只有程凤台与她打小的亲姐弟,深知道她是因为在曹家根基尚不稳健,既要盘剥家私,又要调理佣人,收买亲兵,尤其三个孩子还没有收服,不得已才收敛着,日久了才可见真章呢。
  这一次是钱次长家里做东道设牌局,程美心穿着一身银灰的旗袍,戴着几件钻石坠子,风姿摇曳地来迟了。她先在钱太太那儿应酬了一番,出来看见程凤台总与范涟坐一块儿打牌。范涟见了她,比程凤台还着紧,欠身叫了一声姐姐就要让座。程美心久没有见着弟弟了,必定要与他玩一阵的。
  程凤台正得了一局好牌,对范涟大呼:“你坐下!别动!”
  同桌一个旁人起身收拾了筹码,笑道:“得啦,你们亲里亲戚的,坐一桌玩儿吧,索性我腾出来好啦!”
  程美心也不客气,冲那人一笑,然后坐下来也不问首尾就洗牌,把各人手里的局都打散了,程凤台恨得一扭头一闭眼。
  “我说呀,该涟哥儿走开。成天见你粘着我们二爷,两个男人家,一点正经事都没有了。拆散一会儿会怎样?”
  范涟笑道:“姐姐太冤枉人了。刚才您也看见了,明明是他成天粘着我。”
  程凤台道:“别不识抬举啊!这是看得起你。”
  范涟拉长声说:“那我还得三跪九叩,谢你的恩典啊!”
  “不客气!平身吧!”
  范涟一瞪他。
  “你俩才是兄弟,亲的。”程美心叹一声,道:“上回我就和弟妹说了,找不见程家二爷,只找范家二爷就是,他俩总在一起!也不知道腻着干嘛!”
  范涟笑道:“两位姐姐都误会了。我与姐夫,只在吃喝玩乐的时候才聚到一起。不过姐夫总在吃喝玩乐,我们看着就总在一起了。”
  范涟这样奚落程凤台,程凤台自然要还回去的,眉眼堆笑,调戏道:“不瞒阿姐的,范涟要是个女的,就凭这姿色,这才学,这见识,这家底……”程凤台一撩他小舅子的下巴劾,“我就娶他做小老婆。”
  范涟大笑几声,似有所指地说:“我要是个女的,姐夫只包,不娶。”
  程凤台果断道:“我只嫖,不包!”
  桌上一个作陪的外人撑不住笑了:“你们一对儿活宝!”
  程美心也笑死了,推一把程凤台的肩:“这下流东西!你说说,我们姐弟,究竟哪儿像呢!”
  他们说笑着,门口忽然来了一个人。这人迟到得更厉害,但是他一来,旁桌几个爷们都搁下手里的玩物,殷勤地围了上去替他卸下斗篷,拍掉头发上的雪末子,嘻嘻哈哈地与他闹。
  那人笑道:“别忙啦!我自己来吧!别挤着我啦!”
  程凤台听见这软沙沙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回头笑道:“商老板!今天陪我打八圈?”
  商细蕊笑着刚要答应,抬眼就看见程美心坐在上首,沉着脸目光恶毒地瞧着他。商细蕊立刻收了笑容,与程凤台淡淡地一点头,转身去了隔壁间。但是程凤台也不知道是故意要气他姐姐还是怎样,还在那儿高声喊:“商老板?商老板!来啊!等你啊!”
  范涟在桌子下面踹他一脚,心说你也太不把你姐姐放在眼里了,何必当她面还这样。程美心“啪”地把一张牌扣在桌子上,恨恨地瞪了一眼程凤台,心里恨得乱骂了一通,当面也没有发作。
  程凤台从不把家眷们争风吃醋的纠纷放在心上,小时候在家里看得可多了。他看来,程美心与商细蕊,也就是正室太太争权夺利挤兑下堂男妾,何至于就不共戴天,你死我活。他是这样男人家的糊涂想法,程美心却当他是存心作对,过了几天就特意到二奶奶那里去告状了,说:“弟妹也该管管弟弟,不要让他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人瞎玩。”
  二奶奶临盆在即,听见这话吓了一跳,撑起身来皱眉问:“他又与谁闹花样了?”
  程美心扶她坐起来,笑道:“这倒没有。就是最近我看他和一个戏子走得有点近。”
  二奶奶拧着眉毛等着她说究竟,程美心道:“弟妹知道的,就是商细蕊呀。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可不是个好货,别叫二弟被他勾引了。”
  不想二奶奶眉头一松,托着大肚子,说:“你的弟弟你最知道,我哪儿管得了他。要他收心,比杀了他还难呢!只求他别把外头的女人和杂种带进门,我就谢天谢地,承他的情了!”
  二奶奶与程美心简直是两个世界两个国家的女人,二奶奶挽着发髻裹着脚,还活在大清朝。因为商细蕊是个男的,程凤台哪怕真与他发生点什么故事,二奶奶也不会理论。既然拘不住程凤台满天下乱玩,同谁玩还不是一样,玩够了拔脚走人,干干净净。但如果换了个女戏子,二奶奶就要紧张死了,倘或不防,生下个一男半女,可要怎么处置呢?程美心挑唆不成,说了一回家常话,悻悻而归。
  商细蕊的水云楼在年底演了一场封箱大戏,其热闹有趣,新奇出彩,令整个北平城嚼了半个月。程凤台对戏剧无所兴趣,纵使和商细蕊交好,也没想到要搞一张戏票去听听。范涟是必去的,回来以后兴奋得好几天没睡着觉,跟程凤台来回的比划,说商细蕊反串得如何之妙,武生演得怎样之好,工架是何等样的地道。程凤台听了也白听,抽着香烟在那儿发呆,范涟直骂对牛弹琴,俗不可耐。
  紧接着正月里是财政部的金部长来北平公干,特意在商会会馆里摆了一堂戏。金部长亲自下帖请了商细蕊来唱压轴。商细蕊早给水云楼放了假,戏子们回乡团聚的,姘居在外的,剩下几个小孩子和武生,能配压轴戏的一个都不在,连拉胡琴的黎伯也告病了。只得将水粉彩墨包了两包,与小来孤身前来。
  那天自然是满园富贵,热闹非凡,北平数得上号的商贾都到场了。生意要做到一定规模,经营的人也就上了岁数。全场里只有暴发户程凤台和继承祖业的范涟最年轻,年轻得不像是做生意的老爷,气度也轻浮,只顾低声聊着昨夜的电影如何,酒菜如何,像是逛庙会来的。
  金部长最爱提携后生,加上与程凤台的父亲、范涟的父亲皆是旧交。程凤台和范涟见了他,少不得尊称他一声伯父,显得他们比别人更亲密些。金部长瘸着腿与客人寒暄了这半日,早已脚麻腿酸撑不住了,拉着程凤台与范涟的手,一拐一拐地拉到他左右两边挨着坐下,同他们说些生意和家务。这已是天大的面子了,商会会长都得不着的。程凤台和范涟却满不当回事,还觉得烦人得很,程凤台笑得很虚假,范涟笑得很敷衍,两个吊儿郎当。
  金部长知道范涟是南下避战来的,抓着一个话头,对范涟道:“范家堡还是亲自回去守着为好。一则,伙计们见东家不在,难免要疏于家计,瞒报年产。二则,如今敌寇环伺,倘若子弟兵们不慎,将土地失于日寇,岂不愧对家国祖宗。”
  当年日本人打进来了,正规军一炮未放,夹着腚一溜烟的就跑远了。今天这当官的居然还有脸要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自戍家园,给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填炮筒。范涟心里冷冷一笑,想说我丢了范家堡不过是祖宗怪罪,挨姐姐一顿臭骂。你们丢了国土,才是不忠不孝,万民唾弃,罪该万死的呢!但是他对外素来敦厚,这些损话真话厉害话只与程凤台私下交流,面上笑道:“金部长说的很对,不保家何以卫国。等家妹来年成了亲,我就可放心回家去了。”
  程凤台在旁听了,暗道撒谎撒谎,范金泠的婚事哪儿有影啊,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呢。或者金泠一生不嫁,他这辈子就不回家了?
  金部长不知有没有瞧出来范涟是在糊弄他,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看了一会儿戏,又转脸向程凤台闲闲说道:“我记得,世兄曾经最赞成‘实业救国’。世侄如今为何却只做囤货卖空的生意?以世侄的才干,若能子承父志,办个什么样的工厂不能够?到时候一样日进斗金,还省了与路上的绺子打交道,让我们长辈放心。”
  程凤台的父亲正是吃了办实业的亏,工厂烂在手里折不出去,弄得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程凤台记着了,绝不肯重蹈覆辙,而且现在时局动乱,说打仗就要打仗,原有的一些店铺他还来不及变卖呢,这再添点儿,回头要真打起来了,他守着厂子找谁哭去?拆不走卖不掉,一个炸弹炸稀烂。再说他家遭难的时候,并没见过这一号长辈施以援手,现在又凭什么出来拿辈分。
  范涟也悄悄支着耳朵听着金部长的话,这时候与程凤台对了个眼神,眼里尽是不屑和讥笑。两人都想:金老五这货,腿瘸心奸。他自己也有地有钱,怎么不见他端枪去守着,或者办点什么实业,光知道把别人往前推。等别人振兴了经济,他就坐那儿签个文件数大洋。听他的,二百五才听他的!
  程凤台笑说:“侄儿是大手大脚惯了,表面风光,其实还欠着范二爷的巨债呢。他家伙计瞒报年产,他没钱花了就向我逼债。等范二爷的妹子出了阁,他回了范家堡,没人逼着我还钱了,我就去东交民巷开个银行,专跟花旗打擂台,扬我国威!”
  范涟扭头拼命地忍笑,什么伙计瞒报年产,妹子要结婚,那都瞎扯淡打机锋的,他顺着话头当真事儿说,把金部长当傻蛋,还扬我国威,范涟乐大发了,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金部长一回头,惊讶道:“咦!涟哥儿为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程凤台总不能说他是在笑我耍你呢,恰好商细蕊上了台,便道:“范二爷是商老板的票友,每次看到商老板的戏,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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