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332)
赵青炜:“……”
岑玄同:“陛下是要给朝臣的奏疏朱批的,朝臣们哪个不是为了应举,特地练出一手好字?朝廷选拔官员还要看字写得好不好,陛下的字写在奏疏上……格外突出可不行。”
赵青炜牙咬得“咯咯”响。
岑玄同目光从文章转移到他脸上,正经的面孔满是关切:“陛下是饿了吗?可不兴在课上吃干豆子。”
你才在吃干豆子!赵青炜脸黑了一半。
但文章能得到岑玄同的夸奖,也足够让赵青炜高兴一阵子了。
掌握政权的宁王平日忙于处理政务,例行问候皇帝时,也没有多说什么。
赵青炜忍不住想让宁王也看看自己的进步,将那篇得到岑玄同夸奖的文章拿出来:“皇叔,你看看我这篇文章怎么样?请皇叔指教指教。”
宁王含笑接过,目光缓缓从文章上扫过,通读过一遍,点头说道:“陛下写得不错。”
只是不错?赵青炜仔细观察宁王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对这篇文章的确没有兴趣。
虽然并非特意显摆,也不是非要得到宁王的夸奖……好吧,赵青炜就是想要获得认同感。宁王的反应平平,让他的兴致一下跌到谷底。
比起岑玄同,赵青炜更想得到宁王的认同。
朝堂上与太后党分庭抗礼的正是宁王,赵青炜有些偏执的认为,只有早日成为一位称职的君主,才不会辜负宁王对他的期望。
若他让宁王失望了,最强有力的支持者都会离他而去——这样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赵青炜开始努力表现,以往奏疏都是由宁王批阅过,再让他誊抄一遍,现在他会对奏疏提出自己的见解,并特意与宁王商讨。
但宁王只是笑而不语,像是在看一个向他撒娇的孩子。
在他眼中,这位皇帝侄儿从未正儿八经受过如何主理朝政的教导。就算有翰林院的翰林、大学士们每日日讲教导,不时开几场经筵,也只是对政务一知半解的程度。
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话听来幼稚可笑,但他对皇帝的无知宽容以待。
于是,宁王静静等他说完,紧接着温声说出自己的看法,随后便拍板,决定按自己的想法安排下去。
每到此时,赵青炜只能尴尬笑笑,说道:“还是皇叔深思熟虑,想得周全。我还得向皇叔好好学学。”
赵明瑞慈祥地看着他:“陛下聪慧,已经能对政务有自己的看法了,见到陛下如此勤奋,臣老怀安慰。想必不出多时,陛下就能独自处理政务,臣也能卸下重任,颐养天年。”
赵青炜笑着道:“皇叔离颐养天年还早着呢。皇叔是柱国大梁,朕年纪轻,少不更事,难以独当一面,朝廷得靠皇叔支撑着,若是没了皇叔,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赵明瑞便笑意更深,弯起的双眼注视赵青炜,目光仍是慈爱的,却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这样的事经过几回,再傻的人也该觉察出什么了。
赵青炜不可遏止地想,或许他想错了,宁王并不想他早日独当一面。
宁王蛰伏等待数十年,延光一朝受到文帝尊敬礼遇不假,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文帝做主。
直到赵青炜登基才真正手握实权的宁王,恐怕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有些不想放手了。
能想到这些的赵青炜,已不是那傻乎乎被赶鸭子上架不知所措的少年,重新审视起自身的处境来。
他似乎,一直太乐观了。
他以为,至少宁王是支持他的,实际上,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当一辈子傀儡。
那他日夜读书,学着处理政务又算什么?
这样的想法一时间将他淹没,冲劲霎时土崩瓦解,赵青炜整个人崩溃了一般,谁也不想见,连岑玄同的日讲都不出席。
太后问起,只道自己身子不舒服,细问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薛太后担心儿子,派了太医去。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太医实在诊不出什么毛病,纠结着上报了两位太后。
既然诊断不出,那就是没病。
华太后态度强硬,请岑玄同到皇帝寝殿去讲学,被惊得入宫前来劝阻的岑玄同说服,才勉强放弃。
过了两日,皇帝一直不怎么吃喝,惊动了两位太后,齐齐摆驾兴庆宫。
见到皇帝面无人色食不下咽的模样,薛太后坐在床边抹眼泪,华太后心里不满,但不敢逼得太紧,只得面上安慰,让他再休养几日。
自那日对话后,孔泽佑与皇帝似乎还是同之前那样亲近,但已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长赢忽然带了口谕,让他不用入宫伴读了,这让孔泽佑有些惶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皇帝会有这样大的转变?他悄悄向长赢打探,也没得到什么结果。
长赢一筹莫展,皇帝近来阴晴不定,他也得小心伺候。
转了圈两手空空回去,孔泽佑一个人在院里坐着发愁,班贺见他愁眉不展,问道:“你在为皇帝担心?”
孔泽佑点头:“师兄,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该和陛下说那样的话,他现在真的没人能说话了。”
班贺笑笑:“无论你有没有说那样的话,你与皇帝都会走到这一步。他现在这样,你要为他高兴才是。起码,他有了城府。看清了周围的情形,才好去找出路。”
孔泽佑一头栽在桌面上:“烦死了,都是些什么破事!”
班贺抬手,在他的头顶轻拍:“你烦有什么用?现在不用想自己能做什么,皇帝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的。”
孔泽佑嘟囔:“要是这样就好了。”
嘴上安慰了泽佑,班贺心里也有些不安。
朝堂上争权夺势一日未停,皇帝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恐怕,会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华太后的忍耐极其有限,既然皇帝身体无恙,日讲必然不能落下,否则外廷指责的绝不是怠惰的皇帝,而是她这位“刻意纵容、借机独权”的太后。
时隔数日,岑玄同再次出现在赵青炜面前,一如平常,行过礼便开始为皇帝讲课。
赵青炜面无表情,双眼定在书页上,耳中却听不见眼前人说的半句话。岑玄同瞥了垂首默然站立的季长赢一眼,将手中书放下,合了起来。
赵青炜有所察觉,恍然回神一般:“今日就到这里了?长赢,回宫。”
长赢有些慌张,目光迅速从岑玄同面上扫过,却什么也没看出来,觑着赵青炜,回答道:“陛下,时辰还未到……”
岑玄同说道:“书上的东西,陛下今日听烦了吧,臣想为陛下讲个小故事。”
赵青炜不咸不淡:“说吧。”
岑玄同双手背在身后,娓娓道来:“烈日与寒风相聚,见一行人。二者争论,谁能教行人脱去衣衫,争论不下,当场比试一番。寒风大肆作乱,意图吹落衣衫,行人却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抵御寒风,终以失败告终。烈日则缓缓烘烤,行人觉得暖和,不再抓紧衣物。待行人习惯,渐渐日头更甚,行人汗流浃背,索性脱去了衣衫,烈日最终达成目的。”
赵青炜听得云里雾里:“冷了要添衣,热了便脱,是人之常情。”
岑玄同缓缓开口:“陛下,臣有一问,请陛下作答。”
赵青炜沉默片刻,才将视线转向他:“太傅要考察我的学问?”
岑玄同道:“陛下,臣,现在是在为谁授业?”
赵青炜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是我。”
岑玄同又道:“陛下在这儿听臣讲课,是为了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青炜不耐烦皱起眉,多听一句都没耐心。
岑玄同面色一凛:“陛下,臣斗胆一问,您想要什么?”
赵青炜更是莫名,语气也生硬起来:“岑太傅,你是太后派来为朕讲读经典的,问这样的话寓意何为?”
“恕臣直言,臣以为陛下勤学好问,会成为一代励精图治的英明君王。可陛下如今看起来,并无向学之心,难当大任。”岑玄同垂下双目,只看着皇帝脚尖前的地砖,口中却直言不讳,说出的话令长赢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