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289)
那饱含愤怒的声音震耳欲聋,班贺望着他,说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话。
他在工部待着,知晓采买原料的银子需得向户部讨,年年都要拉扯一番。不过有皇帝支持,也不敢太过为难。
对于张宽柳而言,班贺这个不相干的人误闯入局中,彼此都乱了阵脚。此时双方试探摊到明面上,不得不刀锋相向。
看着陆旋一路爬上来,班贺明白,养兵就得弄钱,人马不动都得吃喝,无底洞似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得到照拂,光明正大的路子难走,便选择踏上歧路。
淳王的军费一直是朝廷争议点,但当今皇帝与先帝都力排众议,优先保证西北军费充足。厚此薄彼虽然不公,但在整体资源分配不足的时候,也只能二者弃其轻。
面前张宽柳只是班贺发现的一例,而举国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以身犯险之人。
张宽柳抽出佩刀:“听说,选中榆河镇生产火器,是班侍郎您的提议?”他情绪平复些许,“我可得感谢您。那就送你上路的时候利索点,用把快刀。”
事情原委已经诉明,班贺感叹暂停,眼中流露些许惋惜:“张将军,你若走在正途,定是一代名将。”
张宽柳咧嘴一笑:“何为正途?于我而言,养活我的兵,与他们的家人才是正途。”
话音落下,张宽柳就要动手,班贺也应声而动,早有准备起身退开,袖中划出一把匕首。
眼前寒芒一闪,曾阿贵脸色骤变,大喊一声:“小心!”就要扑向班贺,却不曾想,那把匕首却不是冲着张宽柳,而是转手向他而来。
曾阿贵下意识出手攻击,试图夺下匕首,眼前那打一开始便瞧着清瘦无害的工部侍郎却出乎他的意料,那双手稳而有力,身姿灵活,俨然是个练家子。
几个过手,曾阿贵就被匕首贴着脖颈,扭着手臂控制在班贺手中。
他挣动几下,竟然挣脱不了班贺的力道。天铁制成的匕首刀刃锋利,轻轻一碰便是一条血线。
耳边是班贺冰冷的警告:“别动。”
张宽柳手中握刀,面上不动声色,停住了动作:“你想用一个小卒威胁我?真是可笑。”
班贺瞥了曾阿贵一眼,眼中促狭:“怎么,你身为义父,连义子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背信弃义之人,手下人如何服从你?”
两人的关系被点破,曾阿贵情急之下,顾不得别的,大声提醒:“义父,他穿了软甲!”
班贺一笑:“孤身到别处去,总要做些防备。张将军竟然如此信任我,也不搜身就放我进来了。”
张宽柳脸色铁青,却不得不顾忌曾阿贵的性命,一时不敢上前。
班贺挟持着曾阿贵的手忽然松开,将他一把推到一旁:“用幼崽威胁,胜之不武。张将军是一介英雄,我也不能做宵小。班某虽然不是武官,略通一些拳脚,会些防身的功夫。今日非要做个决断,不如公平些,让他们都走,你我决生死。”
张宽柳阴晴不定的目光死死盯着班贺,好似他口中吐出的都是胡话。
可张宽柳还不知班贺那随从在何处,他敢在此口出狂言,必定有所仰仗。
班贺把玩手中匕首:“就由你这位义子作见证,无论你我谁死了,其他人都不会受到牵连。我死了,秘密随黄土掩埋,你死了,罪行一笔勾销。”
他会拿曾阿贵做人质,是在向张宽柳示威。说的这话别有深意,张宽柳闭口不言,心中百般计较。
总而言之,先让不相干的人离开。
“义父!”曾阿贵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到义父口中吐出“滚出去”三个字。
曾阿贵不肯离开,张宽柳厉声呵斥:“快滚!”
将义子赶出门外,张宽柳将手中的刀扔给班贺,目光冷厉:“班侍郎,你就长留榆河镇吧。”
班贺转动手腕起势,双目淡然却笃定。
曾阿贵被赶了出来,懊恼沮丧地抱着头,用力捶了两下。
他居然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班贺竟然是会武功的!他给义父拖了后腿,导致失了先机。屋内只剩两人对峙,曾阿贵不信义父会输给一个工匠,那一丝隐隐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班贺太出乎所有人预料了,就连本该确定的结局都变得不可预期。
焦急在门外等待,营外忽然传来骚乱,曾阿贵警惕起来,紧握刀守在门前。
手握连弩身着铠甲的袁志闯入营内,身前挟持了一个营兵挡箭,见到曾阿贵,大声吼道:“班侍郎现在身在何处!”
曾阿贵怒火中烧:“他已经死了,你也得死!”
袁志吼了回去:“谁死还说不定呢!”
那句话像是戳中曾阿贵痛处,曾阿贵怒吼着挥刀冲了上来,袁志甩开挡箭的营兵,毫不客气地左手抽出佩刀挡住他的攻击,同一时刻,右手上的弩狠狠自右下方砸在他的下巴上。
过于年轻的士兵没有太多战斗经验,力气也不敌身经百战的袁志,几下就被打倒在地。很快就被像提麻袋似的拎起来,重新沦为挡箭牌。
“再问一遍,班侍郎在哪儿!”
曾阿贵嘴角被砸出了血,怒瞪着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嘿!你们这些倒卖朝廷火器违法犯罪的家伙,竟然还敢如此嚣张!”袁志火冒三丈,抬起弩冲着他的脸颊又是一下。
外面打得不可开交,屋内已经尘埃落定。
张宽柳倒在地上,看着眼前胸襟陈列几道血痕坐在椅子上的班贺,眼中不敢置信仍未消失。
“张将军,承让了。”班贺从椅子上起身,脚步踉跄一下,想要捂住胸前的伤,却不敢碰。还好深色衣物沾了血不明显,不然这么出去怪吓人的。
“虽然这话不该我说,但张将军还是心慈手软了些,若不是想着留我一命,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班贺垂眸,掩去眼中悲悯。
一切都已经迟了。
紧闭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那扇门上,等待着踏出那扇门的
班贺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他走出门外,看向了袁志。袁志面上一喜,还活着!随即又看见他胸前血迹,脸立刻垮了下来。
完了,班侍郎受伤,将军肯定要找到他头上!
班贺稳步向前,抬首无视曾阿贵:“袁志,走吧。”
袁志抛下手中的曾阿贵,警惕地抬起上了弦的弩机,背对班贺,直到护送他走出军营外很远,再看不见任何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班贺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有马蹄声。
班贺看着道路前方,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随着声音清晰,一道玄色身影也渐渐显现。
班贺愣愣的注视,双眼一眨不眨,胸前疼痛还未消失,四肢发麻发冷,像是失血而产生的错觉。
马上的人落地,快步奔跑上前张开双臂用力拥住他,实打实的力道叫他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是陆旋。
班贺脑中唯有这个念头。
随即才冒出另一个念头:为什么会是陆旋?陆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班贺的疑问来不及出口,陆旋似乎是为了印证眼前这个是活生生冒着热气的人,松开手臂,捧着他的脸颊,不顾周遭一切,带着凶狠力道的亲吻压下,唇齿相依。
班贺努力挣扎——袁志还在呢!
跟在班贺身后的袁志目瞪口呆,原地化作一尊石雕,重心不稳天旋地转,顺势歪到一边移开了视线。
挣扎不出,反正该看不该看的,也都已经被看到了。班贺停止挣扎,破罐子破摔。
热烈的亲吻中,班贺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的挣扎重新变得激烈起来,陆旋只好松开了些。班贺双手扶着他的肩将他拉开些,认真注视,陆旋察觉到什么,抿着唇,像戒备的蚌壳,一丝缝隙也不留。
“张开嘴!”班贺语气严厉。
陆旋缓缓打开双唇,却仍是不敢大开。班贺捏着他的脸颊,陆旋眉头皱了皱,吃痛地张大了些。
血腥味的确是陆旋嘴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