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34)
“酒吧?不会是肃城的Another吧。”
连海的长篇大论全被摁回了声带:“……”
被看穿了吗?
当府君多年,连海太明白下属脸上“不想干了”的表情长什么样。正苦思冥想要怎么骗季明月和自己一起上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扣扣响了两声。
身边杵着个长着八百个心眼子的卷王还不够,周五晚上,谁这么没有眼力价儿?季明月抚额望天,就差流下两行清泪了。
最终还是连海说了句“请进”。
门吱呀开了,门口却静得出奇。
觉察到不对,连海和季明月同时来到门口。
来者高大威猛,猛男同样带着墨镜,却身着白衣。
孟芒喜穿白色,连海一下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季明月却下意识抱住瘦削的自己,“首先,我没惹你们忘川任何鬼。”
“府君、季副,二位不要误会,”西装猛男摘了黑超,出口谦和客气,和他的外形云泥有别,一看便知是谁调教出来的,“是孟芒君派我给府君送点,呃,送点东西。”
话毕猛男礼貌侧身,露出身后的一名被五花大绑的亡魂。
亡魂是个年轻的男孩,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面色惨白眉发凌乱,双眼几乎散瞳,黑色衬衫上满是鞋印和泥土,嘴里还凌乱地塞着拖把布条。
他双手双脚也都被束缚住,呜呜个不停,脸都憋红了,配一身黑棕色,仿佛一条因为过于好动而被主人惩罚的比格犬。
“!”季明月绷不住了,绕着男孩转了半圈,边打量边咕哝,“孟姐姐为什么要送给我们一个……大活鬼?”
西装猛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季副您说的这位‘大活鬼’,也是才下来不久,您说说今儿是什么日子,您和府君、钟君相继走后,忘川又遭了大罪了!”
“这厮也在忘川大闹了一场,非说自己是被人下了毒,死得冤枉,说什么都要上去找凶手拼命。孟芒君的意思是——”
猛男极不自然地咳了一下:“孟芒君说这亡魂‘有大问题’,不能担保他是否祸乱阴冥,还是交由府君定夺,这才派我将亡魂送了过来。还说……还说若您拿不准,我们就再辛苦一趟,跑跑钟锋君那边儿。”
猛男说得委婉,季明月却全然听懂了,心道孟姐姐看着恬淡无争,其实才叫深藏不露。
这招坐山观虎斗,够厉害的。
他阴司司长钟锋和冥府府君连海不是都爱插手管忘川的闲事吗?那就索性让两边管个够,管到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管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说话间,被绑住的男孩战斗力十足地把手上的绳子蹭开了,抬臂就要去攻击送自己来的西装猛男。
猛男见任务完成,哪还管得了这些,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安生点儿吧你!”季明月位置合宜,光速把亡魂的手臂重新掰到身后,牢牢把住,“一身反骨,什么比格恶犬。”
男孩体型偏瘦,被扭脱了力,闷哼一声。漂亮的脸蛋痛得皱成了个糯米汤圆,泪珠堪堪挂在眼头,泫然欲泣又透着股倔强。
因为挨得近,季明月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亮了。
男孩过分好看——巴掌大的脸庞,皮肤玉白眉目含情,五官精致到像是女娲娘娘在线3D建模,哪怕龇牙咧嘴,帅气依旧四溢。
只不过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你?!”
蒲飞闻声来到门口,看清男孩后,嗷地大喊了一声。
那亡魂仍旧不老实,好容易吐掉了嘴里的布条,甩甩头发,聚焦眼神嚷了句:“是你?!”
仿佛两条狗相对汪汪。
“蒲飞?”
“杨云昊?”
“你死了?”
“你也死了?”
“是因为吃了河豚?”
“少他妈废话,你不是?”
“你为什么杀我?”
“这话我要问你才对,你为什么要杀我?”
人类和鬼魂的本质都是复读机。
一旁的季明月瞳孔巨震。
他暗想,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
真是,随时随地发现新惊吓。
作者有话说
(1)恐怖谷:人形玩具或机器人的仿真度越高,人们越有好感,但在相似度临近100%前,这种好感度会突然降低,越像人反而越反感恐惧,好感度降至谷底,这被称之为恐怖谷。
------
一丢丢的小伏笔
第26章 Another
刚到阴冥时,季明月不太能接受自己作为“鬼”存在的事实。有回上阳间,他正巧逛到了一个书店,正巧拿了本心理学书籍,又正巧看到了一种叫做“五阶段”(1)的理论。
面对死亡时,人会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直至接受。他们最后才会晃晃悠悠地明白,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像吃饭喝水呼吸一样。
人和鬼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起初蒲飞和杨云昊炒个不停,时而不愿意相信自己和对方都死了,时而又笃定自己绝对没有杀害对方,呼天抢地赌咒发誓,指头快戳到天花板了,生怕天雷劈不到孽海。
接着从昨晚的河豚开始,你开的酒吧酒里掺水、你拍的电影依托答辩,你大学念高大上的艺术管理出来还不是个酒吧小老板、你个九漏鱼根本没考上大学,你高中跪舔我和桑榆、你高中春游坐的还是我家的车,谁让你后来家里破产、你好意思说我你妈生了你之后就跟别人跑了……桩桩件件掰着指头算了个清楚。
针尖麦芒,剑拔弩张,好几次都拽上了头发。巴掌大的办公室被闹得鸡飞狗跳,还差点碰翻季明月珍藏的一柜子手办,和柜子上的“风花雪月”。
季明月这边厢护着他的众多宝贝,那边厢有种微妙的感觉——这俩亡魂不过是比着嘴硬,说话逻辑全无,输出全靠口嗨,但若论他们真想置对方于死地,万万不可能。
恰恰相反,能毫不顾忌地插刀揭短,这证明了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最终汪累了,两条恶犬各自气咻咻瘫在沙发上。
杨云昊似被抽干,双目放空盯着天花板,喊了声“阿飞”:“咱们高中不是兄弟吗,为什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我哪儿知道?”蒲飞挣脱了绳子,也自嘲地笑了,“高中那会儿多好啊,我,你,还有桑榆,我们可是实验中学出了名的三剑客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别说同学了,哪个老师敢惹我们?如今倒好,三剑客竟然前后脚全来了地府。”
娱乐圈的人最为迷信,杨云昊苦笑,打破了建模脸的完美:“不知是不是报应。”
蒲飞眉头一拧:“放屁!报应?要是有报应我们高中就死了,哪儿还能撑到现在,白过十几年好日子。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带的那条河豚。”
“还要我说多少遍?我的河豚没问题。你敢保证你酒吧里那个大师傅没问题?”杨云昊当场炸毛回怼。
蒲飞不甘示弱:“李叔在我们家做了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我爸妈生意失败赔得一毛不剩,我走投无路才出来开酒吧,他也是第一时间跟了来。”
“现在再纠结这些问题,有意思吗?”他眼光暗下来,颓丧道。
杨云昊就不说话了。
默了默,他叹一声:“不知桑榆在这里过得如何,那么身娇肉贵的一个少爷,上学的时候他就是在家靠保姆,上学靠保镖。”
“桑榆,”蒲飞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撑头,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弧度,像笑更像哭,“下个月就是桑榆的忌日,昨晚我还说找个时间和你一起去祭拜他,别让他弟弟知道。唉!这下我们还是自己祭拜自己吧。”
杨云昊想起什么,道:“对了,有件怪事,昨晚吃饭的时候我正想问你,这两天你有没有收到一张碎照片……”
“没有!”蒲飞厉声打断他。
一旁的季明月又是一阵错觉——说这话的同时,蒲飞看了他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