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114)
反正他们现在是隐身模式,最方便探查。
小然的表现,以及刚才一番话,连海已然觉得钱院长身上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起码也是诺诺那几个孩子死亡的知情者。思及此,连海颔首,同季明月一起抬脚。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门忽然没征兆地开了。
季明月差点和钱如真撞了个满怀,下巴堪堪就要磕到女院长的额头。
脚步带过一阵清风,钱如真鬓边的散发被吹开,露出一张脸。
素面朝天,温柔和善,没有一丝丝攻击性。
与此同时她哑着嗓子,“啊”了一声。
季明月肚子里没那么多文学墨水,想了半天,也无法形容看到这张脸的感受。
这是一张比精修照里看上去更加美丽,更加年轻——
也更加诡异的脸。
她的脸,以及她的声线,要怎么去形容呢?
季明月有一次路过引魂街,看到了一家卖二手手机的新店铺。店铺里摆着几只老古董诺基亚,有刚下来的年轻亡魂没见过,不住按着诺基亚手机的实体键盘,咔哒咔哒的声音令他们觉着新鲜,又问这手机能不能装苹果系统。
不适配。
没错,就是这种不适配的诡异的感觉。
钱如真将黑发挽到耳后。
那双手和脸一样,皮肤瓷白,细腻光滑,如冷水中汪着的玉。
可她的气色却无比红润,尤其是嘴唇,饱满鲜红,像是血管中的红细胞把全部氧气都运送到了薄薄的皮囊表面。
网上的词条里介绍钱院长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四舍五入马上要到知天命之年。可若论外貌,说她是二十岁的女大,季明月都相信。
不知怎地,季明月莫名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钱如真看不见连海和季明月,只当是不知哪儿窜出来的凉风,便捏紧手包,若无其事下了楼。
“海哥,”季明月捋了捋衬衫,目光在办公室和楼梯间之间移动,“进去,还是跟她走?”
钱如真的脚步声渐远,连海当机立断,追在她后面。
女院长的目的地是福利院的地库。趁她开车门之际,连海和季明月丝滑钻进了后座。
“海哥,”上车后,季明月很快察觉到不对,摸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钱如真开一辆低调的双门宝马四系,内里半点装饰都没有,干净得不像个女人的车。
宝马四系空间不大,连海凝神,果然,一丝极淡的腥味揉进鼻腔。
“血?”连海皱眉。
“不止,”季明月摇头,他对另一种气味极其敏感,“还有香蕉水。”
是在死去的孩子们身上闻到的香蕉水。
车子缓缓发动,钱如真却不着急踩油门,而是打开手机拨了个号码:“李老师,还在上课吗?”
中控屏幕旁的音响中传来《天鹅湖》的音乐背景声,熟悉的语调也响起,是方才交谈的舞蹈老师。
对方说正在课间休息,又问钱院长怎么突然打过来了。
钱如真一笑,出声依旧是那种沙哑而沧桑的调调,像被磨损的琴弦:“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说,这几天注意着点儿小然的情况。”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
钱如真:“小然和诺诺都是耿老师看重的孩子,诺诺如今走了,小然难过是应该的,但也不能让她耽误学习和芭蕾课。”
顿了顿,她又道:“至少要让她撑到演出结束。”
舞蹈老师给出保证后,钱如真挂了电话。
她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在中控屏旁滞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按下了另一个号码。
屏幕显示【正在呼叫:耿晨灿】。
透过后视镜,季明月窥见钱如真颤抖的双手以及复杂的神情——期待、尊敬、甚至还有些许的……畏惧和恨。
一种平静的疯感。
他幻视了一些在阴司打工时旁听过的晋升答辩会。答辩会是阴司“最残酷的战场”没有之一,参加晋升者要在会上既要恰到好处地自我吹捧,也要适可而止地自我批评,更要接受评委们的无情嘴炮,会后当场宣布晋升结果,是成功答辩还是一坨答辩,立见分晓。
而那些讲完PPT等待终极审判的打工鬼,就是此类表情。
电话响了很久也无人接听,钱如真竟然莫名长舒了一口气,熄了火。她像个被判了死缓的囚犯,拼命挤出时间深呼吸摄取氧气。
就在此刻,中控台又亮了起来。
是一串数字号码,未及连海和季明月看清,钱如真光速按下接听键。
“钱院长,早晨(早上好)!”来电的是个男人,一口粤普,说话很冲,“我是殡仪馆的老陈啊,福利院那几个孩子的尸体还留在殡仪馆呢,你们倒只说留着,不烧也不来领,白白占着冷冻柜的位置,死人那么多,我们没地方装啦!”
“我请你们给我个准信,到底要怎样啦?!”
作者有话说
不记得杨云昊的,可以去回顾一下第二案哈~
第89章 有钱人的游戏
钱如真好脾气道:“陈生,我也在等消息,真有什么问题,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感受到对方怒意未消,她很焦躁的样子,不住掐着太阳穴,语气软了下来:“你也知道,我做不了决定的,互相理解一下。”
“有冇搞错?通知通知,通XX的知,扑你个街!”对方愈发上火,又骂了几句,极难听。
钱如真把额角掐得通红,不耐烦地换了口不太标准的粤语:“我在开车,先不聊了。”
电话那头立刻爆炸:“我同你讲,那几具尸体你们再不火化,记者就越来越多了。”
钱如真手指原本已经抬到中控屏前想要结束通话,可就在听到这句话时,停了。
“我现在过去。”
话毕,她设好导航,双门小跑风驰电掣,朝殡仪馆的方向驶去。
宝马车平稳前行。
车的主人却莫名焦躁,该停不停该走不走,好几次险些打错了转向灯,刚才一脚急刹,这才没闯红灯。
钱如真索性调了辅助驾驶模式,腾出手,痛苦地搓了搓脸,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孔在揉搓之下变得扭曲。
透过后视镜,季明月窥到钱如真不断咕哝着“找人平事了”、“都删光”、“怎么还有记者”云云,车窗上映出一张素净而微红的面容。
他大概知道女人是什么意思了,立刻拿出手机,某度某博某音某红书……挨个搜了一遍。
“海哥你敢信?”季明月把手机递给连海,“这三个孩子的死,网上没有任何新闻。”
当代生活少不了网络批奏折、赛博凑热闹,屁大点事都能上热搜吵翻天。这种情况下,一家福利院中连续三个孩子死亡,死法还都相当惨烈,不可能半块瓜都爆不出来。
若说主流媒体无暇关注还则罢了,可就连那些热衷依靠坊间怪事吸引流量的自媒体,也都像选择性失明一般,安静如鸡。
季明月:“一条都没有。”
两只鬼说话间,辅助驾驶系统好像出了什么问题,绿灯都亮了十几秒了,还依旧停在路口。后方车辆早已大排长龙,齐齐鸣笛抗议,钱如真吓了一跳,这才回神踩了下油门。
身旁一辆运货的面包车呼啸而过,车主是个胖男人,看上去犯了路怒,按下车窗骂了句“扑街啦,八婆”。
钱如真中指竖了起来,想了想又放下去。她脸上全是汗,好像在沙漠中走了几天几夜似的,不住吞咽着唾沫。
“该死!”女人突然捶了下方向盘,声音像耗尽了电量的手机。随后她拉开扶手箱,小心地取出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
熟悉的血腥气再度蔓延,像市场上肉铺的味道,还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金属生锈的气息,连海和季明月双双遮住鼻子。
连海倾身向前想看个究竟,未料耿晨灿喝水如做贼,抿了几口之后又珍之重之放回了扶手箱。
扶手箱还是带密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