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08)
“重华宫来人传你过那边去。你是用过饭再去,还是就去,都随你。”
木惜迟头晕脑胀地坐起来,先怔了片刻,想起前一日重华宫中丰盛精致的菜肴,便道:“我伺候公子用饭后再过去那边吃罢。”
南壑殊起身走开,一面说道:“那便不用费事,重华宫的来使仍在外候着,你收拾好就随他去罢。”
木惜迟还要再说话,房里已没人了。
等到了重华宫中,太子见他神色不济,不似先时活泼。笑问道:“怎么,被你家公子罚了?”
听见这话,木惜迟心内更加发闷,蔫蔫地道:“没呢,公子没有罚我。”
太子也不深究,遂令人摆饭。只见满桌珍馐,更比昨日愈盛。木惜迟也就很快将郁闷一扫而空。
太子看着他大快朵颐,十分欢喜,正在得趣,一侍者进来,附在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子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木惜迟,悄然出外边来。
南壑殊已坐在那里等候,见太子来了,忙要起身行礼。太子快走几步,挽住手臂,不令其下礼。
“嘘——”太子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又向里一指,低声道:“正吃的香甜,让他知道你在这儿,又不得自在了。”
南壑殊只好作罢。二人坐定,宫人奉上茶盏。太子便说道:“水济君,我霸占着你的侍童,先向你告罪。”
南壑殊起身道:“殿下折煞了,是下神管束无方,由他频频到重华宫滋扰。”
太子按着坐下,“好好儿说着话,你又来循蹈这些规矩虚礼了。”
南壑殊:“殿下宽宏,前番的馈赠,实不敢受。今日擅造,一则为归还夜明珠等物,二则便是将他带回严惩。”
太子咳一声道:“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怎抵得过美人驾临鄙府所带来的快意。他若喜欢,尽可全数拿去。且并非他来滋扰我,是我舍不得他。实话同你说罢,我很喜欢这孩子,正要向你讨要了来,不知水济君可愿割爱呀?”
南壑殊道:“‘割爱’二字不敢,不过是个蠢笨奴才罢了。只是他不甚伶俐,恐怕要伺候不周。”
太子道:“喔?既然他这样不堪,水济君何以特特求了南尊主,将这孩子拨去你屋里?”
南壑殊垂首不答。
太子又道:“怎么我听说,你日前鞭笞了这孩子,还将他驱逐出无念境。”
南壑殊道:“驱逐一事,实因他身为及门弟子,两门考覈落第,依无念境规矩,应当遣返回乡。至于鞭笞,系因他失手跌了我一方宝砚。”
太子道:“那也不值什么。”
南壑殊:“我事后亦后悔不来。”又将天帝御旨召唤,不得已将木惜迟接回,过后仍旧要送返家乡等诸事禀明了。
太子闻言,洽合心意,便道:“那便不必费事了,我听说他家中景况甚是不好。这一回乡,反遭荼毒了,不如就跟了我。”
南壑殊十分为难的样子,忖思半日方道:“也罢,也要问问本人情愿与否。”
太子笑道:“这个自然。水济君随我来。”
二人走入内室。见木惜迟正专心致志地啃一个兔头,被辣的眼泪鼻涕的,但依然兴致不减。一口细细的贝齿,将那兔头咬碎拆解,吞入腹中。又从旁边捧过来一碗蒸羊乳,将整张小脸儿埋在其中,只拿个头顶心冲他们。吃得一心一意,两耳不闻。
南壑殊眼神暗了暗。太子饶有兴致地席地而坐,只觉越看越爱。
木惜迟在狼吞虎咽的间隙要去抓另一只兔头,因而难得抽空抬头。这一抬头就瞅见站着的南壑殊和对面坐着的太子,都一齐瞧着自己。
南壑殊:“吃东西斯文一点。”
木惜迟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怯怯地吮了吮箸子尖。
太子则大笑道:“你吃你的,不妨碍,本宫就问你一句话。”
南壑殊:“去擦干净手。”
太子道:“不必。”
木惜迟顿了顿,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兔头一眼,还是磨磨蹭蹭去了。一时整顿停当,出来与太子和南壑殊都见了礼。
太子:“迟儿,趁你家公子在,你这就告诉他,可愿留在重华宫?”
木惜迟不想太子竟会当着南壑殊的面问自己这件事,忙看向南壑殊,心里忐忑不已。
南壑殊:“你如何思量,便如何答。不必瞻前顾后。”
木惜迟正要向南壑殊表忠心,脑中忽然响起叶重阳的声音——
“帝心难测。金牌未必免死,可奉承好未来天帝就是在给自己铺后路。”
“要巴结太子,靠南之邈那个老东西恐怕不中用,得靠你了。”
“……”
木惜迟不禁皱眉思索,难道公子是这个意思?
这阵子以来,似乎南壑殊确有意令他多接触重华宫,早早催他起床请安,即便他整日流连在外,至晚方回,这人连一丝意见也无。如此几处凑合到一起,让木惜迟得出一个结论——莫非南壑殊使他出去,就为了拉拢太子?
木惜迟猛地抬头,见南壑殊也正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殷切神色,一时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自来到无念境求学,已平白受了人家许多恩惠,尊主和少主都待我极好,虽不曾希图我的回报,可我既然阴错阳差得到东宫青目,这便同公子所言,是“难逢的造化”,我何不借机笼络太子,又能为无念境谋一个安稳的前程,我自己也有了安身之所。
木惜迟主意已决,遂定了定心,说道:“我愿意留下。”
太子随即开怀大笑起来。南壑殊眼瞳一颤,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木惜迟瞧瞧南壑殊又瞧瞧太子,见他两个都十分称意的样子,自己也便高兴,向先前那个兔头伸去魔爪。
太子见他持之以恒地进食,从饶有兴致,到有些惊讶,最后乃至佩服不已,遂失笑道:“难道无念境的伙食就那样不好?”
南壑殊轻声解释了摒除荤腥的话。又说了些对弟子的规束。
太子点头道:“你家的规矩我倒略有耳闻,那么他可曾犯过规戒,你又是怎样罚他的?”
南壑殊笑笑,“我倒不甚在意。”一时又道,“他虽名为我的侍童,到底不曾认真使役过,日常无非莳花弄草,煎水烹茶,由他随心自在罢了。”
太子道:“我早看出你待这孩子与别个不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的意思我也能懂得。”
南壑殊先不答话,半晌才道:“这都罢了,唯是洁净齐整这一项令人放心,且……”
说着看向木惜迟,只见他眉开眼笑,满手满嘴的油,成了个大花脸。那样子食物已堆到嗓子眼儿,还不住地往里塞。
太子忍笑道:“你继续说呀,洁净齐整,还有呢?”
南壑殊后面的话生生是咽下了。
自己被人谈论,木惜迟全然没意识,用尽全部身心卖力啃着一只肘子。因为过分用力,眼睛眉毛都挤在了一起。若是换了旁人不知是怎样一副狰狞可怖的面目。可放在木惜迟脸上,仍是稚嫩可爱,宛似一只小猫儿。
“迟儿。”太子道,“别顾着吃了,客人来了这么久,怎么不奉茶来?”
南壑殊扫视一圈,并不见有人进来,知道太子说的“客人”正是自己。
太子向木惜迟使一个眼色,木惜迟也明白过来,起身净手,给南壑殊斟了一盏茶。
南壑殊欠身道:“多谢仙侍。”
木惜迟一愣,呆呆地道:“公子,不必客气的。”
太子:“嗯?迟儿,你乃本宫的侍儿。方才如何称呼客人的?”
木惜迟还只管看着南壑殊发怔。
太子:“迟儿,坐到本宫身边来。”说着,便拉他坐下。又将自己饮过的茶推到他跟前。
木惜迟回过神来,指着自己腹部道:“吃不下了,肚儿都圆了。”
太子便覆手上去摸了摸,“哟,可不是圆了。”笑着一扭头,见南壑殊正一瞬不瞬看着木惜迟。太子于是也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唤来一名侍者,“拿本宫的雪狐裘皮斗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