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36)
他低着头搪塞道:“不仔细蹭到的。”
“蹭到的?“提灯眼底阴沉沉的,一步一步踏过去,近前了,忽笑着问,“哪蹭的?告诉我,我也去试试。”
谢九楼还是躲开眼睛:“别胡闹。”
“胡闹?”提灯敛了笑,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那处伤,目光里都要透出毒来,“哪门子宝贝,单许你蹭得,我就蹭不得?你蹭了是不仔细,我蹭了就成了胡闹?”
他步步紧逼,鼻尖已顶到谢九楼下颌,说话间呼吸都打在谢九楼耳下:“你不告诉我,是怕我伤了谁?”
谢九楼与他对峙片刻,语气终究成了哄似的放低道:“真的没事。不过小伤。”
不知这话里又是哪几个字触了提灯逆鳞,只见他将身一退,再盯着谢九楼时眼角已微微发红,牙根咬得两边腮帮都发了紧,半晌方很恨恨道:“小伤?”
“小伤……”提灯嚼着这两个字,末了竟气极反笑,“我日夜担着怕着,唯恐因着那点不想放你走的私心害了你。夜半床凉都怕是不是弄丢了你,再找不回来。听你翻个身也疑心是你要离开。如今不过离了我半日不到,你便把命丢这么一回!回来告诉我,不过小伤……真叫我每时每刻带着的三分挂念,都像个笑话!”
谢九楼瞧他说着,隐隐见提灯眼里都有了水光,这才明白是真把人气着了。
“小伤是么?”提灯死死瞪着一双起了血丝的眼睛,慢慢退到门边,“谢九,你这样对我说话,我怎么能不给你吃点教训?”
他骤然转身开门,双目通红,乜斜着对谢九楼道:“横竖你不在乎自己的命……”
提灯没有说完,抬脚迈步而出,下一瞬,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眨眼之间便割向自己喉下一寸。
谢九楼未及反应过来,满目皆是提灯颈下随刀锋走过喷薄而出的鲜血。
“提灯!”
他飞奔过去,却见提灯徐徐转过身来,殷红血液滚滚淌落,已染红身前大片衣襟。
提灯泠然站在门外,冲他无不嘲讽轻轻一笑:“小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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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一键启动老婆发疯机制
第28章 28
28.
谢九楼瞧着他抬起左手娴雅拭刀的模样——尚且温热的鲜血擦到冰凉的皮革上,在提灯掌心聚成一捧,刀面正反皆被擦得锃亮,提灯右手仍紧握着刀柄,垂下双臂,原本因聚在他手中已看不见颜色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自掌心顺流而下,从指尖如滴漏般接连落到地上,瞬间和他被染红的衣襟一样刺眼。就连握着刀的右手上那道疤痕也叫人倍感狰狞起来。
提灯擦着自己的血,仿佛事不干己的姿态叫谢九楼只觉一股凉意直透脊骨。
他何时变成这副性子的?
又或是以前在无界处,日子过得实在太平,没有给过彼此见血的机会,提灯便藏得很好,从不这般怒急攻心图穷匕见?
这些想法只在瞬息,谢九楼根本懒得计较,手脚已先脑子一步行动,打横抱起提灯便往楼下冲去。
提灯颈下的口子划得太长太深,一时血流不止,谢九楼仍穿着一身里衣,抱着人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避让,只看不清二人脸色谁比谁更惨白一些。
提灯并未反抗,极安静地靠在谢九楼胸膛,低垂着眼,盛怒过后的面容安若死水,一派漠然。
不过片刻,谢九楼便觉胸腔下方又湿又热。
是提灯的血把他衣裳染透了。
“捂着……”他发疯一般向医馆狂奔,两侧风景向后梭行得只剩残影,“把伤给我捂好!”
提灯纹丝不动,却轻轻扬了扬唇,在谢九楼怀中犹如死人一般。
谢九楼闯进医馆,迎头便往里间钻,放提灯躺上床,才四顾无措找大夫。
所幸大夫起初就跟在后头进来,见了提灯伤势便寻药酒、麻沸散,又找来柳叶刀、镊子并剪刀等器物。谢九楼跟个尾巴似的跟在大夫后头,等人把刀器一一过了火,正要往提灯那边走时,就见提灯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抬至颈前,手背连着小臂青筋暴起,刀尖对外,刀柄抵住自己喉咙,冷冷盯着面前二人。
只怕他们再走一步,这刀便要朝大夫飞去,又或者一转向,割破提灯自己的喉咙。
二人皆见此情景,皆一止步,不敢向前。
谢九楼急红了眼,恨不能咬碎牙根问道:“非作死不成?”
提灯因着颈下淌血不止,双唇已是灰白颜色。
他将视线从大夫脸上移向谢九楼,神色冷漠而空洞,只淡淡开口:“下次,还让人伤你么?”
谢九楼急得发恨,偏又不敢轻举妄动,攥紧拳头望着提灯,又听提灯问了一遍:“还让么?”
“……不让。”谢九楼伸手,“把刀给我。”
“你发誓。”
“提灯!”
“你发誓!”
谢九楼气得指尖发颤,收手时连带袖子都拂出一阵破空声。
“我发誓……日后谁也别想伤我谢九楼一根汗毛。”他耐着性子,“把刀给我。”
提灯并未就此罢休,只声音比先前更没力些,握刀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若再让人伤到,你怎么办?”
“……提灯!”
“你怎么办!”
提灯声声掷地,谢九楼盛怒之下一脸杀气,昔日一眼叫人退避三舍的威严此时对着眼前的人竟没有半分作用。
二人对峙过后相顾寂静一息,谢九楼闭了闭眼,放低声音道:“你想要我怎么办?”
“再被人暗伤,若还有命可活,就杀了伤你的人。”
谢九楼忙不迭正要答应,“好”字还未脱口,提灯竟还有下半句。
“若无命可活,就杀了我。”
谢九楼如鲠在喉,却只能应道:“……好,我答应你。把刀给我。”
“你发誓。”
谢九楼吸了口气,深深看了提灯一眼,额前亦突突跳起了青筋:“我发誓……若下次再受伤,有命,就杀了伤我的人。没命……就带着你一起死。够了吗?”
他咬着牙低喝:“够了吗?!”
提灯听他说完,方慢慢放下胳膊。
下一瞬,整个人彻底脱力,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落到地上,随即半昏死过去。
谢九楼眼疾手快将他接住搂在怀里,刚一抬头,大夫便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连连道:“来得及……来得及……”
一面说着,一面给提灯灌了麻沸散,拿上桑皮细线缝合伤口,半晌感慨道:“若再进一寸,又或往上走些,哪还有留给你们吵架的功夫。”
又絮絮叨叨:“……什么事过不去,要闹到这一步呢?你们年轻,动辄拿命赌气。可知这天下——不说别的,光我这一亩三分地的医馆,早晚进出的多少人,挣扎求生还讨不到一日来活呢!成日只看得到两眼那么大的天,一年十年的输赢又算得了什么?一辈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好好一条命,非要糟践给别人看。日后后悔,找谁赔呢?”
提灯双目紧闭,呼吸起伏很微弱。谢九楼拂过他头顶青丝,目光凝在他苍白的脸上,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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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空遥同鹤顶红取了衣裳回来,才一上楼就瞧见谢九楼房门大开着,槛外不晓得哪里的血,溅了一尺来远。
走进去看,才知房内并没有人。
鹤顶红赶忙跑去隔壁,叶鸣廊和囡囡除了隔得有点远,并无他事。于是两人叫来伙计,刚要询问发生了什么,谢九楼便抱着提灯步步沉重上楼来。
鹤顶红又不似楚空遥,并不清楚前一轮发生的事,当下打眼一看:提灯昏迷在谢九楼怀里,因着谢九楼高大,更显得他又轻又小的一个,脸朝里偏着,手也垂了一只下来,颈侧头发遮住模样,唯这二人一身,尤其提灯,像被人兜头泼了盆血似的,脖子以下上半身衣裳尽染红了。谢九楼身上虽血迹不多,却穿得相当不成体统,竟像就着一层里衣到外头奔波了一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