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27)
此时谢九楼已经怒急攻心,正待发作,就见提灯对他摇了摇头。
谢九楼咬了咬牙根,后退着往回走,眼神片刻不离第七歌那只手:“他如果回不来,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第七歌弯弯眼:“放心。”
等人走远,第七歌才将手上得来的一套衣裳往草丛一扔,大声道:“小五,换上。”
半晌,草丛堆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慢慢把衣服拖了进去。
提灯轻笑一声。
第七歌说:“你猜到我唬你了。”
提灯说:“没那么确定。”
“你不反抗,不是怕我杀你,是怕我告诉他们,你刚刚杀了人。”
“我不是怕。”提灯纠正,“我只是不想。”
“是么?”第七歌笑,“你是不想他知道,还是怕他知道?”
提及谢九楼,提灯脸一冷,显然不想同她车轱辘玩笑:“我说了,他知不知道都无碍。我只是不想。”
“那咱们做个交易。”第七歌道,“我帮你杀了剩下四个蝣人,你放了我。”
说话间刀片一直没收下来。
提灯说:“你杀过人?”
第七歌嗤笑:“你答应不杀我,我杀给你看。”
“那你杀吧。”
第七歌放下手,径直走到那四个昏迷的蝣人身边,甫一蹲下,一臂划过其中二人颈间,乍见鲜血喷薄,再收手时,两个蝣人便断了气。
第七歌抬头看向提灯。
提灯不言,换了蝣人服饰,迈步往谢九楼的方向走去。
那边谢九楼等了少顷,正按捺不住要寻回去时,提灯便出现了。
他一把将人拉过去,急急问:“伤到哪里没有?”
鹤顶红和楚空遥也站了过来。
提灯摇头,摇到一半,忽侧了侧脖子:“这边有点儿疼。”
谢九楼一瞧,果真磨出了几条口子,想是第七歌手上没轻重,或是刀片太锋利,免不了割伤了他。口子不深,但还是见了血。
谢九楼把提灯领口往下扯了点,生怕衣裳料子捂到伤口。眉头紧皱着问:“很疼?”
“有点儿。”提灯小声说,“你给我吹吹。”
鹤顶红一听,提灯都喊痛的伤口 ,那指不定有多厉害,赶紧凑过去伸长了脖子看一看,看了一眼,翻着白眼缩回去。
楚空遥也凑热闹看了看,看完之后没吭声。
只有谢九楼一个人吹得很认真。
“还疼?”他小心问。
提灯靠着他,脸快埋在他身上:“你再吹吹。”
谢九楼又吹了吹。
楚空遥看不下去:“差不多得了。不知道的以为多大毛病呢。”
指甲盖大点伤,不够这俩人腻歪的。
不多时城里便有人出来迎了。
看着像什么高官,一如提灯所言,点头哈腰赔着笑来的。
提灯回头看了看,官道人马攒动,也不知刚才那小姑娘和她朋友混进了哪一处。
进城路上,楚空遥拉谢九楼到一边,只打趣了一句话:“瞧你这样,我只当他进城,是为了和你安家来着。”
这话蜻蜓点水,却叫谢九楼听得不是滋味。
他总不愿提醒自己提灯是干什么来了。
兴许是安家,但哪是跟他呢?既要找什么阿海海,又总在他面前示弱讨好,如此行径,究竟把他置于何处?
他自己也没个定性,既打定了主意,又何苦摇摆不定?怎么提灯挠一挠掌心,他就巴巴跟上去与人在林子里干起那事儿了?不知道的,以为他要给提灯当什么小情儿!说出去,平白叫人笑话。
提灯也是,既心有所属,又做什么日日对他投怀送抱?这样既对不起旁人,也对不起自己的心。
他二人真是如苟且偷情一般鲜廉寡耻了。
这些事他一路上不知来回想了多少遭,越想,就越不愿意去想。
思及此,谢九楼愈发烦躁不安。慢慢儿对提灯态度也冷却下来。
四人进了城,寻到机会,便溜出队伍,躲到一处街角,将一身衣服换下,皆闷得满头大汗。
鹤顶红嚷着要洗澡,摸遍全身,凑不出半两碎银。
“我当多豪横的兵呢,穷成这个样子!”他咕咕哝哝,“合着不过一堆银样蜡枪头,不中用!”
楚空遥便说把自己一身宝贝随便拿点出去当了。
“不可,”谢九楼拦道,“你那些东西太贵重惹眼,轻易拿出去,惹人生疑。”
他左右思量,按下众人:“我有法子,在这儿等着。”
一时回来,手中当真多了一袋子银两。
提灯将谢九楼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在他空空的右手指节上停留一瞬,并未言语。
城中果然严防死守,突下禁令,只进不出。由此要寄宿的旅客便骤然多了不少。
好一会儿找着间下榻的客栈,谢九楼放上银子,直说要四间上房。
提灯闻言,转头直直看着他,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
谢九楼视若无睹,又冲小二确认:“四间。”
提灯神色黯了黯,低着眼睛,跟在他身后上楼,眉目无光。
一进房,谢九楼砰地把门关上,房外提灯的影子在他门口停留片刻,最终还是走向了隔壁。
直到入夜,谢九楼始终在房内坐立难安。总想着提灯会不会下一刻就打开房门去找他挂念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他拎着耳朵提防隔壁动静,竟是安静得出奇。
夜阑时分,谢九楼猛地起身,冲到提灯房前,连门都没敲,一把推开进去。
床上盘着一团黑雾,囡囡睡得正香。
——提灯早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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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完了,玩儿脱了,老婆跑了
第21章 21
21.
谢九楼在房中怔怔站了半晌,再一步一步倒退回去,轻掩了门。
他魂不守舍到自己房中坐下,别说身下的圆凳,连同他自己,都仿佛轻飘飘的,手脚也无处安放。
他抬起一臂放在桌面,几个指尖来回轻点,深思不受控制飘向远方。
恍然见提灯第一次在第九大殿朝他叩首,说:“谢九殿赐名。”
那天的夕阳把提灯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跨出殿门的时候悄悄斜眼一望,提灯久不起身,自己长长的衣摆刚盖在对方的影子上。那点虚实的交集隔着数尺在他眼底凌空一击,自此心旌难抑。
下一瞬又是那回,他提前回到寝殿,撞见提灯穿着他的贴身衣裳,半遮半掩,在葳蕤烛火旁同他冷冷对望。
还看见提灯在他身下。同他交颈相拥,红着眼睛喊:“阿海海、阿海海。”
一声一声,喊得他的心发酸发痛。
最后是临走的清晨,提灯坐在床头,垂眼看着手中的玉雕小人,说:“这东西做了许久,本是给你留个念想。”
是这么说的吧?谢九楼记不大清了。他只记得那时提灯的神色很温柔。他当时不理解,事后才明白,那是提灯已摆出知晓此生不见,过往恩怨不究的姿态。
是他执念太深,非要追出来,抹掉两人之间最后一点体面。
偏偏野心未满,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枉做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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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抱着前两日陪他睡觉那件衣裳敲响谢九楼的房门时,里面过了很久才传出低低的声音:“……谁?”
提灯说:“我。”
便又没了回应。
他起先以为是谢九楼睡下未醒,正欲再敲,门却从内被大力拉开。
谢九楼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着,迟迟没有移开,看够了,竟还问:“……提灯?”
提灯两臂圈紧怀中衣料:“是我。”
谢九楼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你怎么回……你怎么过来了?”
提灯欲言又止,低头看着怀里衣裳,掌心攥了几下,递到谢九楼面前:“这衣裳,不中用了。”
原来是还衣裳来了。
谢九楼心里被风袭过似的一凉,眼角微动,只接过便转身回去:“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