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41)
向迁面无表情地应下,心里觉得越发有意思,霍崇晏什么时候对张源这么上心了?
他盯着校场上和新兵们嬉笑怒骂的张源许久,半年前那场脱离掌控的缱绻旖旎跟涨潮似的涌起。不可否认,自己当时被张源吸引住了,张源像一棵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树。
即便是在这贫瘠的土壤,只要给他一点水一点光,他就能野蛮生长,还想着给你遮荫庇护。
他们出生入死又抵死缠绵,谈不上刻骨铭心,但至少各自尽兴。他那时的确带有僭越的冲动和意气用事,侵犯上位者的领地让他有原始的快感,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懒得强求,该散的时候就散。
时隔半年,张源变了许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这段空缺给向迁一种不可名状的陌生感,刚被烟草压下的郁闷和烦躁再次爬上心头,与至于他在和张源的视线对上时硬生生地错开了目光。
旁边西装革履的官员还在滔滔不绝,他一边敷衍点头一边将最后一口烟抽完,烟头摁在栏杆上熄灭。
远征的第五天,虽然这次没遇上西区的人,但运气实在算不上好,规定要找的植物和土壤样本半点没碰到,倒是端了几窝较弱的异形。按理说,这些体型较小的变异动物平时见到车队经过都会躲起来,这会儿却是异常焦躁地四处攻击,主动撞到我们枪口上。
大家的神色都不太明朗,听他们说这次出来的情况比上次要恶劣不少,怕是污染的速度在逐渐加快。
穿过荒芜带,越往深处走越透着不安,这边地上才勉强冒出星零枯黄草叶,那边却盛开丛丛叶片肥厚饱满的艳丽的花,几块被冲刷得无比光滑的卵石旁残留了灰败的兽骨和风化碎屑。在这里,污染并非造成纯粹的荒凉,而是创造出处处错乱又诡异的奇观。
目睹了匍匐的橙红藤蔓花把路过的变异鼠兽一家吞进去后,我忍不住头皮发麻,加快手上的动作,将跟样本相似的土壤装进小罐里带走。
陆行说了,现阶段对我的血清的研究还不够全面,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既然植物可以被净化,那么土壤同样具备可能性。
跑了一天的活儿,晚上大家都累了,吃过饭后都在帐篷里聊天玩牌消磨时间。
晚饭我吃得特多,没坐多久就困了,就打算溜进后车厢打盹儿,还没上车就看到车顶上有人坐着,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指间夹着的烟燎着火星。
那人听到声响便转头,旋即一声闷笑,“上来坐……”
说实话,我有点后悔没在帐篷里待着了。
向迁见我愣在原地,还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
没办法,我硬着头皮爬上去,手还没碰到车顶就被他牢牢地握住。
向迁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撑着车顶,另一只手用力一提,直接把我拉了上去。我没扶稳,就着惯性往他怀里扑,向迁反应倒是快,手握在我腰上将我稳住。
我尴尬万分地说了声不好意思,迅速爬到旁边的位置正襟危坐。
向迁没出声,只目光里带着些许揶揄,弹了弹烟灰。我在他的注视下手脚无措,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手捏了下我的脸颊。
“瘦了……”
我张着嘴顿了顿,心头那块肉跟被打了一拳似的,干巴巴地解释是之前在训练营练瘦了。
太奇怪了,向迁明明很快就松开了手,但被他触碰过的皮肤仿佛烧起来了,烫得不行。为了掩饰失态,我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语速越来越快。
向迁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眼睛由始至终注视着我,烟烧了半截灰了都不吸一口。明明我说的全是些没营养的话,他却没有丝毫的不耐,时不时还搭上一两句。
我从入营第一天被秦司令练趴在地上讲到结营日,口干舌燥也不带停,直到向迁把烟碾熄灭,我才意识到差不多了。
向迁薅了下我后脑勺,感叹了句,“我们源源真厉害,说不定以后能当队长。”
“别学世哥说话。”我耳根一热,缩着脑袋避开他的手。
向迁收回了手,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咬着,野外晚上风大,他用手掌挡着,火苗蹿起来照亮了他的五官,点燃后的下一秒又瞬间被吹灭。
他深吸了口,眼帘抬起时刚好跟我怔愣的视线碰上,又冲我招招手。
我傻兮兮地凑过去,看到他眉梢抬了抬,接着便被一阵扑面而来的烟雾呛了半天。
“会抽吗?”向迁见我眼泪都冒出来了,笑得不行。
我摇头,挥手把烟散去。
“来,试试。”他夹着烟凑到我嘴边。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笑盈盈的脸我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灵机一动含着烟嘴深吸一口,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径直往他脸上喷。
烟虽然没过肺,但还是呛得厉害,烟还没喷完我自己先咳起来了。
向迁笑得直摇头,笑我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又一边搂着我一边轻拍我的脊背帮我顺气。
好半天才把气顺回来,还没抽完一半的烟已经掉在一边了。
“这半年被谁带坏了,怎么变得这么皮?”他凑过来盯着我,捏着我的下巴晃了晃。
我一时语塞,他的眼神带着钩子,仿佛能把猎物钉在原地,平日的笑意掩盖了原有的侵略性,而今那股子狼应有的攻击性显露无遗,叫人不敢直视。
有什么事能比几夜情对象变同事更尴尬的吗?还真有,那就是跟曾经睡过的同事藕断丝连、暧昧不清。
还有被罚的事,我还欠他正式的道歉。
我脑袋稍微战术性后仰,下巴仍被他钳住,“向迁,对……”
“可算找到你们了!”
向迁瞥了一眼来人,松开了我的下巴,问了句什么事。
陈阳初两三步就跑了过来,苦着脸道:“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们打牌吗?世哥牌技太烂了,输了一晚上气走了,现在缺人呢。”
向迁没应,只是看我一眼。
陈阳初来得可太是时候了,我赶紧点头,刚才气氛着实不对劲,巴不得火速逃离现场。
“源源会打牌吗?不会的话我教你。”陈阳初伸手要扶我爬下车,冲着我身后的向迁笑笑说,“虽然算牌没李远厉害,但我运气还挺不错,是吧向队。”
向迁挑挑眉,翻身跳下车后嗤笑道:“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教人。”
事实证明打牌也不是一个好选择,几局下来我已经如坐针毡。
向迁和陈阳初跟较劲儿似的,不是非得争个高低就是斗个鱼死网破,最后便宜了我这菜鸟。
“还真看不出来,张源你这不是挺会玩儿吗?都赢两局了,之前学过吧?”赵凯翻着地上的牌复盘,瞧见旁边观战的李文世脸色不太好,贼兮兮地偷乐着。
我没出声,这时对面的陈阳初认输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向队,您最厉害,放过我吧!”
向迁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分给他,一边洗牌一边发话,“赢不了就换人,让李远教教你怎么算牌。”
陈阳初偷偷朝他做了个鬼脸,绕到我身后盘腿坐下,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源源我帮你记牌,咱俩今晚一定赢得了向队。”
又来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感,从远征第一天我就感觉到了。
陈阳初和向迁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他的行为举止、待人接物的态度,尤其是那股强大的亲和力,都和向迁如出一辙。比如扎营时总是争着把最繁琐的活儿做了,又比如在我累得走不动的时候主动提议稍做休息。他好像和谁都聊得来,比谁都关心这个集体,不知道的还以他才是这里的队长。
前天我挖土的时候陈阳初帮我拎背包拎了一路,还悄悄塞给我一包营养液垫垫肚子。兽人体力都特好,走得也比人类快得多,他怕我落在后面走丢了,就放慢了脚步陪我。
陈阳初这人特能唠,跟他在一块儿绝对不无聊,这几天他已经把训练营里的趣事、远征时的见闻都跟我说了个遍。
“我可以叫你源源吗?”
当我听到陈阳初问这句话时,我第一反应是觉得古怪,旋即恍然大悟,这就是他和向迁最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