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32)
阔别近半年,我再次见到了霍崇晏。
巡察部的景和人全是白皑皑的,霍崇晏像是屹立其中枝干苍劲黝黑的松柏,格格不入。隔着五米远,他锐利的目光将我钉在原地任由他打量。随后,他转身向飞船走去,指尖松开的那支燃尽的烟簌地落入雪地里。
不用他开口,我也知道要跟上。
雪地踩上去的声音咯吱咯吱的,令人生厌。
经过司循身边时,他兀地把我虚搂住,右手手腕被他快速地扣上一个细金属手环,只听到细微的声响,两半手环便严丝合缝地合到一起,连个孔都没有。
我整个人恹恹的,没兴趣去猜司循的意图,这手环的设计明显是防止人轻易脱掉,我就不自讨苦吃去动它了,全当没看到司循这个人,等他一退开,我便继续往前走。
今天风刮得有点大,我忍不住把手插进口袋里,却意外地摸到一样东西,是那条本以为早就丢失的琥珀项链。
踏上飞船我便见到一副久违的面孔,半年前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
“上校,司部长让我代他向您问好。”魏辞见霍崇晏上船便迎了上来,话一说完,他的视线越过霍崇晏落在我身上,大概一两秒便收了回去。
霍崇晏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迈着长腿直径走向一张棕色沙发坐下,“出发……”
“是。”魏辞颔首,转身进了驾驶舱。
我杵在原地没动,愣愣地看霍崇晏靠着沙发背,摘了右手戴着的皮质手套,边揉眉心边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霍崇晏终于打破沉默。
“愣着做什么,还要我请你过来?”
我正盯着地板发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硬生生把我的思绪拽回来。我抬起眼看霍崇晏,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连眼睛也没睁开。
脚底仿佛和地面粘在了一起,我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一个字,机械性地拖动双腿。在距离霍崇晏大概一米的位置停下,没敢坐。
“玩得开心么?”
话音刚落,我便攥紧了拳头。
“你出逃那一晚,半个总部的人都在找你。”霍崇晏活动了下颈部,掀起眼帘施舍我一个眼神,那带着寒光的视线锋利得很,“还挺能耐。”
“先是地下城的程渊野,接着是巡察部的司循,最后又回到东区。”霍崇晏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只是那从喉咙深处溢出的低沉笑声让人渗得慌,“跑来跑去还不是要撞见我,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我没吭声,任由霍崇晏夹枪带棒的话语往我心窝里捅,其实他说的没有错,兜兜转转我又回到原点,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半年里,我认识了新的朋友,开开心心过了两个月结果是我一厢情愿;我有喜欢的人,结果被骗了还帮人数钱;我以为有了容身之处,结果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如果系统有「最差劲穿越者奖」,那这个奖我当之无愧,我与跳梁小丑无异,连扇自己一巴掌骂一句「傻逼」都难以消除心中懊悔。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挺能说的么?”
我不敢看霍崇晏,只好盯着他的军靴看,一只手使劲攥着手环。
霍崇晏见我半天没个回应也懒得计较,重新闭上眼睛,而我也得到暂时的解脱。
第26章 【东区】26
【68-69】
68.
司循后半夜回来一直在书房坐着,总也忍不住去想隔壁主卧的张源在干什么。
大概率是在生气,他面无表情地翻了页书。
张源不会打人的技巧,刚才那拳用尽全力充其量只会擦破皮,这会儿早就不疼了,只是创口丝丝缕缕的痒意像抽条的枝芽,勾弄神经、心脏,专挑些无法抓挠的地方。
从那天厨房飘出袅袅香气,张源背对自己,套着围裙搅动汤勺时,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便俘获了他。一开始并不明显,能够忽视这偶尔的异样,可随着张源留下的痕迹越多,情况逐渐变得难以忍受,在张源身上的视线停留时间似乎越来越久了。
直到那天他发现自己对张源和薛晓的无聊牌局产生好奇的念头时,才惊觉很多行为竟破了例。
休息间隙去做了体检,发现一切指数正常,内心更加积聚了几分烦躁。
这一切感觉都是张源带来的,而司循最厌恶不可控不可防的失控感。
于是下午在会议室与霍崇晏碰面,听到他直奔主题讨要张源时,司循第一反应便是冷静下来权衡得失。
为大局着想、考虑集体利益,这才是巡察部部长该考虑的东西。
“人在你这儿。”霍崇晏语气笃定,刚下飞船没多久却不见任何风尘仆仆的疲态,反而优哉游哉地呷了口咖啡。
“所以?”司循在对面落座,并不急于表态,同样好整以暇地拎起小勺子在自己那杯咖啡里慢慢搅。
霍崇晏觉得有些好笑,“司部长,你可搞清楚,张源本来就是东区的人,就算在这儿放养一段时间也没有易主的道理。”这么久了该研究也研究透了,赶紧地物归原主。
“我只知道清理深度污染区是你该尽的义务。”司循抬眼,手里动作不变,“而且据我所知,贵基地的深度污染区防线后撤了。”
“这就是你要谈的条件。”
“不……”他将小铁勺拿出来轻轻磕在碟边,“我要的是你亲自带兵去推进防线。”
“司部长倒是会算计……”霍崇晏慢慢敛起浮于表面的几分笑意,“不让我先见见那只玩疯了的野猫,要求倒是一堆一堆的。”
“张源在体检,不便过来。”张源此时明明在楼上公寓,司循却下意识找了个理由拒绝,说完自己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霍崇晏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从魏辞手中接过自己的就任金徽章,连同盒子一同丢到茶几上作为交换的诚意。
这个徽章仅是基地最高行政管理人身份的象征,与作战指挥权并不关联,这是霍崇晏今日准备的最大筹码。
霍崇晏有设想过司循今天会提出类似的要求,而他自己本身正有清理污染区的打算,只是不想答应得那么快让司循主导了节奏。顺便反过来暗示一下咱们「公正负责」的巡察部长。
若自己前往深度污染区期间基地出了什么乱子,司部长可得拿出徽章来坐镇代理。
“明天七点,劳烦司部长把人准时带来。”要求谈妥了,不让司循如意的目的也达到了,霍崇晏施施然退场。
司循回过神来,桌上的钟表已显示凌晨四点三十六,手里的书页压出了难看的折痕,他看着厌烦,干脆把书放回原处。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张源就该起身准备了。
他用指节抵住鼻梁,微微躬着身,胸前口袋里的东西沉甸甸地宣示着存在感。那里放了一大一小两只手环,是用陨石内核打造的。
陨石内核被凿出来研究了一番,得知只是一块色泽罕见和质地坚硬的无辐射石头后就被记录封存起来,这么一小块,无法用来制作任何初级防御性武器,很快所有人便将它抛诸脑后。
那日发情期结束后,司循拎着张源的琥珀项链,却突然想起这块石头来。
他想不清为什么突然想打造手环,就直接这么做了,并有了让张源戴上的念头。
不过张源现在打了自己一拳,肯定是不会戴的了。
司循没想到,张源在自己半强迫套上手环的时候并没有挣扎,但也没有分给自己半个眼神,一松手,他就继续往前走了,怒气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
停机坪附近的路很开阔,张源慢慢地孑孓前行。
早上风很大,司循无意识地捏着剩下的那只手环,觉得心里刚刚起了点温度的地方,又被风雪掩埋了。
69.
回东区的路上霍崇晏没再说话,我也一直站到飞船降落。
下船之际霍崇晏接到通讯,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在魏辞的带领下,我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嘿,刚念叨着怎么还没到,你们就来了。”实验室的门打开,一个被口罩遮住半张脸的男人走出来,他头顶上的鹿角昭示着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