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85)

　　秦宇穿着蓑衣，只带着十几名护卫离开大营，南郊的那个小山丘上，他远远就看见安侯爷的身影立在顶端，背向他看着前方。
　　脸色一沉，他策马走了过去，安子期听见声响，回身看见晋王，脸色一变，但是并没有太过慌张，只是侧身站到一边，恭敬的低着头。
　　“安子期，你也会违抗军令了”
　　晋王的语气里有一丝失望，让安子期不安的羞愧，微微抬头，晋王玉冠下的面容坚毅，他心又忽然坚定了。
　　您要的东西，我都能帮您得到！
　　“王爷，我们在建邺城苦战一月，马上就要攻破建邺城，覆灭吴国，岂能为这雨水阻隔”安子期看着他说。
　　“本王那天和你说的难道不够清楚”秦宇看着他，安子期眼中的坚定刺痛了他，让他心里那丝愧疚变大。
　　“子期明白，晋王的名声不能有损，此事··”
　　“你给本王闭嘴！”秦宇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想再听安侯爷说下去，他怕愧疚淹死自己。
　　晋王脸色极其阴沉，安子期下意识低下头，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惨白的难看。
　　“王爷，此事是子期一人所为··”
　　“闭嘴！！”
　　秦宇不再看他，看向前方已经挖通的河道，河水咆哮着奔涌而去，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
　　果然本王不太适合积德！
　　“安定候奉命挖通河道，力挽狂澜，扭转战局，攻破建邺安定侯首功”
　　王爷··安子期看着他，雨水让他眼前模糊成一片，头脑有些空白的回不过神。
　　“走吧，该准备进军了”
　　晋王转身，安子期跟在身后，木然的走着，一直走下山坡，安子期才回神，声音极低，有些颤抖的问“为什么？”
　　秦宇斜了一眼身后的他，面无表情的说“没有人敢问晋王的罪，而你还没有这般地位”
　　违反军令，伤民无数，此事要是激起民怨，安子期就是替罪羔羊，赵志平那个忠诚到执念的书生，非得杀了他祭旗不可。
　　安子期没有说话，跟在晋王身后默默的返回了军营，营门前，他停下脚步，忽然看向晋王。
　　“您无须如此，子期愿以性命成全王爷”
　　“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言死”秦宇看向他，神色终于有一丝缓和“安子期，这世上多大的忠诚，都不值得赴死”
　　可我不是为了忠诚，我心里也有一个人，让我觉得生而有幸！安子期看着晋王，紧抿着唇没有出声。
　　“回去吧，不许对任何人透露此事”秦宇别过身子，摆摆手。
　　安子期行礼向营内走去，秦宇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犹豫问“安子期，你是为了忠诚吧”
　　“是”安子期看着他，回答的干脆利落。
　　呼··秦宇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也向营内走去。
　　“王爷，撅开河道是您下的命？”赵志平问。他是刚刚听说吴国粮船被劫，稍微一打听就明白了一切。
　　“嗯”秦宇没看他，看着桌上的公文说“本王密令安子期做的，吴国援军随时可能到达，非常之时，要非常手段”
　　可是··天下的议论，吴国的民心，赵志平脸色担忧，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好了，现在建邺彻底孤立无援，你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瓦解城内的军心”秦宇看着他说。
　　“是”赵志平拱手。刚刚走到门口，赵志平又低下头冲着晋王说“若是日后此事··安侯爷恐怕··”
　　“你对本王的命令有疑问吗？”
　　“微臣没有”
　　秦宇点点头，眼神严肃的看着他说“那就记住此事本王下命，安子期只是奉命行事”
　　“是”赵志平心里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此事他极为不认同，后患也很大，可是如今确实解了燃眉之急，况且安子期忠诚，才华横溢，赵志平也不想见那天。
　　吴王宫
　　“王爷，晋王截断西运河，引水旧河道，建邺再无粮草支援”杜雪堂躬身。
　　吴王坐在前方，对他笑着回答说“本王知道了，杜先生”
　　“王爷”杜雪堂看着吴王疲惫的笑容，有些不忍的说“晋军用箭书将此事散布到建邺城内，如今民心惶惶”
　　“呵呵··是本王连累他们了”吴王低下头，对他说“杜先生你回去休息吧”
　　杜雪堂张张嘴没有找到任何话语，深施礼离开了大殿。原来君王末路就是这样的！
　　吴王站起身，随意打量了一下大殿，整理一下发冠，脸上又挂上和熙的笑容，迈步向偏殿走去。
　　“玉思”吴王从身后揽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在看什么？”
　　“晋王真的做出来了”付玉思转头看着他。
　　“本王也没想到”吴王笑了一下，释然的说“如此本王输的很服气”
　　“王爷仁厚，晋王冷酷”付玉思笑着摸上他的脸，嫣然一笑说“您是英雄，玉思心里唯一的英雄”
　　“玉思，我爱你”吴王抱住他，轻轻地吻着他的头顶。
　　也许是气数已尽，安子期掘开河道的次日，阴霾多日的天气忽然晴朗起来，大雨停止，晋军随即到达。
　　建邺城内的百姓和士卒终于从疲惫变为恐慌，再由恐慌变为惊恐，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城头吴王挺拔的身影，只是这身影再稳不住人心了。
　　远处，黑压压的晋军冲了过来，眼看就要到达城下，巨大的攻城楼缓缓靠近城墙，投石车挥舞着巨石，无情的砸在城墙上和城墙内。
　　城墙坍塌，城楼破损，城内守军扔下的石头早没有了最初的密集，晋军的士兵轮换着，一波接一波的向这里冲过来。
　　砰··攻城锤和投石机同时撞碎了城门和城楼，城下士兵们发出一阵兴奋的呼喊，疯狂的向城内涌去。
　　“王爷城破了”
　　是啊，城破了！秦宇一身戎装立在马上，威严肃穆，微微抬头看向那破损的城楼，吴王身后的披风还是那般鲜艳。吴王兄，你从没有害怕是吗？
　　“入城”
　　一夹马腹，晋王抽出佩剑，带领大军向城内冲去。
　　城墙上，吴王低头看着那金龙披风的人影，深吸一口气。
　　“彭戈”
　　“末将在”彭戈看着他，手臂颤抖的施礼“王爷有什么吩咐？”
　　“离开建邺”
　　“王··”
　　“彭戈，这是本王的战争，不是你的”吴王整理袍袖，挺直脊背对他说“带着众位将士，不要抵抗了，隐居乡里吧”
　　“末将绝不放弃您”彭戈跪倒。
　　“已经战死了那么多将士，你还想让他们继续丧命吗？”吴王看着他，摆摆手说“走吧，这是军令”
　　彭戈跪在地上，终于泪流满面，吴王没有再看他，转身慢慢下了城墙，骑上那匹雪白的骏马，马鞭一扬，同每一次凯旋一样，向吴王宫驰去。
　　吴王宫
　　“军师！”
　　付玉思又穿上吴王喜欢的那件月白色长袍，缓缓起身，带着恬淡的笑容，看着站在门口的杜雪堂。
　　“城破了吗？”他平静的问。
　　杜雪堂被他的平静感染，也心平气和的说“是”
　　“我知道了”付玉思微微颔首，迈着平稳的步子，缓缓的向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军··”杜雪堂本想劝他离开的话忽然堵在喉咙，不知该如何开口。
　　付玉思忽然转身正对着他，浅浅一笑说“雪堂，泗丘被围，是因为你吗？”
　　杜雪堂下意识的一惊，抬头对上付玉思平淡的眼神，点点头“是我”
　　“谢谢你实言相告”付玉思笑了“解了我一个多年的疑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晋王杀了杜擎，却多此一举的写信前来炫耀。
　　“您不走吗？”杜雪堂看见付玉思平静的转身，忍不住的说。
　　“雪堂，这条路没有退路，走不了的”
　　宫门前，秦宇半抬头看着宫殿顶端的琉璃瓦，王蒙跟在他的身侧，脸上还沾着血迹，身为前锋的王将军勇猛异常。
　　“传令下去，凡是投降的吴军，一律不杀”
　　“是”
　　晋王下巴轻扬，王蒙了然的点点头，手下的兵勇立刻蜂拥而出，将这华丽厚实的宫门打开。
　　吱呀··宫门缓缓的打开，秦宇扬鞭，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吴王宫。
　　一路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的宫女和太监，在这繁花似锦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吴王宫很繁华，那些回廊飞檐比晋王宫要精致，廊柱间的雕刻更是精美，秦宇打量着一切，若是忽略那些惊慌奔走的宫人，这里堪称美轮美奂。
　　战马踏上玉阶，秦宇一直来到吴王大殿前，殿门紧闭，他阻止了手下也要野蛮的打开的想法。跳下战马，秦宇一个人推开了殿门，负手进入大殿。
　　“晋王殿下”付玉思负手而立，听见门响，慢慢的转身看他。
　　“玉思哥哥”秦宇站在几步之遥，郑重其事的施礼。
　　呵呵··付玉思笑了，踱着步子，看着周围说“过去，我从未想过，最终和我对峙的是你··六殿下”
　　“您和三哥”秦宇微微低头，避过他的目光说“不该执念的”
　　“六殿下，走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付玉思停下脚步，面对晋王说“这条路踏上来，便不能后退，您··好自为之吧”
　　“谢兄长指点”
　　付玉思依旧立在大殿，沉静的目光看着他，秦宇没有出声，静静的等着付玉思接下来的话。
　　“玉思”吴王的声音忽然传来。
　　秦宇转头看去，吴王从偏殿缓缓走来，步履从容稳健，一双英俊有神的眼睛只能看见付玉思。
　　“王爷”付玉思习惯性的露出微笑“让您找急了吧”
　　“还好，下回不要了”吴王理了理他的长发。
　　付玉思暖暖的笑着，额头在他手掌上轻轻的蹭了一下，扬起头在他唇边浅浅一吻，然后猛地推开，后退一步。
　　“六殿下”付玉思刷的拔出短剑，放在颈上“吴国叛乱，皆因我而起，我愿一死以谢天下，以你晋王之尊，留王爷一条性命”
　　“玉思··不·不要”吴王一贯刚毅的脸上终于有了惊恐，颤抖着脚步不敢上前。
　　秦宇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付玉思瞧见他的眼神笑了笑，手臂一用力，一片猩红染在秦宇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