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92)
“嗯。”烛光摇曳间, 容从锦望了他片刻, 轻声应道。
他们还会有明年么?他不知道。
皇位是至高无上可触碰到星辰的宝座, 每个人都想去摸一摸星光,但是皇室中的皇子斗争太惨烈了, 躺在地下被虫蚁啃咬着的宁亲王就是一个例子, 有野心的皇子还好些, 至少死得其所, 是为自己的前程博过的,顾昭又做错了什么?
他迷糊着混了一个王爷的位置,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断送性命, 他喜欢蛐蛐闲来会在自己身边打转, 读两页旖旎词句, 给他的王妃做茶,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应该有顺遂的一生吧。
太子…容从锦每次想起他,心中的渴求就重了一分, 他实在是比任何人都期盼着太子能坐稳皇位,执掌皇权。
顾昭被他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身上暖洋洋的却又不禁怅然,他也希望自己能饱读诗书,能和王妃心意相通,可是那些书都太难了,他一本也看不懂。
旁人做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总是做不到,于陵西、四哥他一个也比不过。
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也只有王妃会耐心的听他讲完,顾昭压下心头的不安,又在他唇角轻吻了两下,并不深入却带着几分眷恋,“从锦最好了…”
“王爷也是。”容从锦唇角不由得噙起浅笑,顾昭的爱坦荡赤诚毫不避忌,在滔滔人海里,是一颗无双的星。
他多思多想,谋定而后动,任何人的念头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表面上再纯粹说着深爱的人,私下也是谋算着自己的利益,想想也是很没意思,唯有顾昭像一泓清澈的湖水,温暖包容。
他爱上顾昭,似乎并不是偶然,而是相聚。
晨光漫过天穹,云层似流波舒展。冰雪漫天,鹅毛大雪从枝梢浮落,王府中一簇红梅掩映在天地苍茫一色的冰雪里,灼灼盛放。
一缕晨曦映在梅花浅黄色花蕊上,霜雪轻覆在梅花上,吐息间的轻拂,雪花便簌簌轻盈落下,坠在掌心里融成沾着梅花香气的水滴。
顾昭在王府后面的一处花园里兴冲冲的四处奔看,梅香沾衣扑面,霜雪落在他的发间如繁星点缀,容从锦干净修长的手臂上搭着鹤纹大氅,刚想给他披上,就被他拽进了梅林。
这片梅林是旧时慎亲王府留下的,多年疏于打理,梅林早就连成一片,还是瑞王府立在这里后,侍从才略收拾了一下,但仍能看出来梅林不像是其他府邸里的规训整齐,反而有几分自在的意思。
深褐色的梅枝遒劲而具有生机,春叶未发,梅花先至,寒梅傲雪而立,不必装点皑皑白雪,自顾自的灿然绽放,暗香浮动,在冰雪间透出清幽香气。
“从锦!”顾昭站在一棵最为高大的梅树旁,朝他招手,容从锦紧了紧大氅走了过去。
顾昭倏然推动梅树枝干,积了一夜的新雪翩然坠下,撒了他们满身。
连眉毛和睫羽上都沾着细碎的洁白雪粒。
“王爷。”容从锦睁不开眼眸,不由得嗔怒道。
顾昭伸手帮他抹去鸦羽似的浓密眼睫上沾染的雪花,咧开嘴笑道:“你瞧,我们都变丑了。”
容从锦拂去雪粒,终于能睁开双眸,顾昭衣衫尽染着白雪,乌发间也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阳光穿过枝条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眸被映成了浅灰色,目光像是淡月朦胧下的星光,璀璨而温柔的注视着他,不用去看他也知道此刻自己也是满身霜雪,狼狈不堪。
可容从锦一直牵挂、躁动着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此朝,共白首。
他所期望的在这一刻达成了。
“是呀。”容从锦轻声道。
顾昭先给他扫去了身上的白雪,才抖了抖自己的衣袍,白雪踩下时会发出吱呀的响声,顾昭在梅林里左右张望,最后才选定了一支梅枝,折下轻交到王妃的手里,指尖已经被冻得发红了。
“回去放到我们房里吧。”顾昭在手心里呵气,微暖一暖手规划道。
“王爷若是喜欢,不妨多折两支。”容从锦握着梅枝,垂首轻嗅了一下,单手握住了顾昭的手指,用自己的温度暖他的手。
顾昭想了想回身望见梅林疏影,在漫天白雪里如烟霞轻拢,摇头道:“不必了,它们开在这里的时候最美。”
就像从锦似的,养在梅瓶里一样是翩然生姿,云影相映,但既然见过了梅花在树林里的恣意洒脱,就知道折在梅瓶里,不过是约束了他。
从前他不愿意王妃出门,是怕他走得太远,就会抛下他,但现在顾昭忽然意识到再精致清雅的梅瓶,也不过是一个囚笼,梅枝首先要立在霜雪里,才能傲然盛放。
*
寒江上,一艘轻舟度过青山。
雍州疠疾还是瞒不住了,几百斤的药材运过去连个响动也没有,雍州静悄悄的伫立在青山后,山川成了最好的阻隔。
朝堂上。老臣们议论不休,有说应该先召雍州安抚使入望京觐见,询问情况的,也有说雍州封锁城门,跟附近几个州都不再联系,实在是诡异,不能不提防,应该先派人去附近州打探情况,再派军队一同入城。
在钦朝的江山上还要去打探情况,真是可笑,有几个老臣面子上都挂不住了,却也不得不赞同这是个万全之策。
建元帝的方法比较独特,回去就问了玉玄真人,玉玄真人道这场疠疾虽说来势凶猛,但解决办法也很简单,只需真龙天子前去震慑即可。
大钦的真龙天子还能有谁?不就是他么?建元帝却比较爱惜自己,不敢以身犯险,便将视线投到了太子身上…
真龙天子,那太子是否也算是一半的真龙天子呢,些许小事,派他出马应该是能解决了。
七皇子坐不住了,这可是要给太子一支军队!仅有老臣支持太子已经有了如今的声望,若是再添军权,谁能与太子抗衡?
七皇子和德妃商议后,德妃亲自带着点心去见了建元帝。
“陛下。”人未至,先闻软语,德妃一袭浅蓝色宫装,云鬓上插了一支珍珠海棠钗,愈发衬得身段窈窕,桃花傍面,她能以宫女的身份生下皇子,自然是有几分颜色的。
虽比不上以前的贤妃明艳逼人,却别有江南秀丽烟雨的柔和。
“你怎么来了。”建元帝在书房看请安奏折,闲闲瞥首道。
“臣妾亲自下厨给陛下做了几道点心…”
“放那吧。”建元帝打断她道,他对德妃的温和完全是看在七皇子的份上,建元帝的目光在德妃妆容精致却依旧能看出几道皱纹的面庞上略过。
“是。”德妃不由得暗自咬紧了一口贝齿,当年她也是容色秀美,若建元帝对她多一些宠爱,也能跟贤妃似的精心呵护着容貌,也不至于容颜衰败。
况且嫌弃别人的时候,怎么不看看自己?
德妃亦是嫌弃不已,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成熟稳重面若冠玉的陛下了,现在不过是一个黑黄着脸,脸上都是沟壑,萎顿在龙椅上不住咳嗽被掏空了身子的家伙。
德妃退到一旁,向带来的宫女不着痕迹的使了个颜色,宫女面带桃花薄红,眼波流转,纤纤玉指端着芙蓉花畔的瓷碟放到建元帝手边,“陛下…”
建元帝微瞥她一眼,就没移开视线。
这个宫女竟和年轻时的贤妃有几分相似,如桃花般明艳妩媚,水湄兰芳,又有贤妃不曾有过的纤巧温柔,惹人怜惜。
建元帝刹那间就回忆起他和贤妃的那些过往,手中的奏折不由得放下了…
三日后,建元帝下旨调给了七皇子一支军队,连同的还有几名太医和无数药材,赈灾粮草也是益州数倍。
七皇子雄心壮志的奔赴雍州。
骑在骏马上,七皇子意气风发仿佛掌握住了天下的权柄。
他并非是一时热水上涌,冲动抢过了太子的差事,而是仔细思量过了,疠疾虽然可怕,但是只要不接近患上疠疾的流民,就会无碍,他守住路途要隘,不准流民逃窜,再让太医进城为百姓医治,无论病死还是治好,一个月内就会有成效。只要雍州之乱不变成天下之乱,父皇不会在乎雍州百姓死伤了多少,他还会嘉奖自己呢。
到时这支军队…就是他的私军了。七皇子眸底迸溅出野心的火光,他像每一个皇子一样,已经准备好去争夺皇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