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之后(3)
姜余眼疾手快,夹了一筷子菜,嘴里咬住掺面饼子,端着碗就往角落里缩。
王桂花在气头上,下手一点也不留情,姜奶奶护着小孙子,姜旭干嚎。
堂屋里顿时乱做一团。
老二姜禾端着碗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姜余正蹲在一边吃东西。
姜禾走过去,蹲在了姜余身边,叹一口气。
“真烦人。”
姜余吃饭,不理她。
姜禾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娘在年前就拿了二两给知遇,说是过年了要给夫子买些东西做拜年礼。过完年又拿了八两,说是县城私塾上学要交的入门费。开春以后,又给他做了一套新长衫,后面又给了三两,说是要买笔墨纸砚。”
姜禾越说越吃不下东西,“你我过年的时候,连个新衣裳都没有,我身上这件还是用大姐不穿的旧衣裳改。”
姜余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的确是旧衣裳改的,但是自己连用旧衣服改做的衣裳都没有。
姜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之前在村里邹童生那边读书,一年也就两银子。这县城读书也太贵了,一年竟然要八两。”
见姜余开始搭话,姜禾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可不是嘛。县城的私塾都贵,听说那些举人老爷们办的私塾,一年的入门费就得十五两。”
姜余是真惊讶了,“这么多!”
姜禾点头,“不仅如此,在县城上学还得必须穿长衫,八两只是入门费,像是吃饭、喝水这些花销还没算呢。”
姜余又咬了口掺面饼,心想怪不得前段时间大伯娘又想重新织布了,原来姜知遇在县城花销这么大。
姜禾看了一眼堂屋里,然后压低声音道:“小弟说的没错,家里的钱,都被知遇拿去了。”
大家都羡慕他有个童生弟弟,还说她日后凭借着当官的弟弟,找夫婿也能找个富贵人家的。
但是姜禾现在完全没感觉有个当童生的弟弟有什么好的。
自从这些年三弟开始读书,家里生活的一日比一日紧巴。
原本她以为三弟考上童生以后,花销会小些,可是谁能想到,这花销比以前更厉害了。
屋里声音渐渐小了,王桂花骂骂咧咧的出门,姜余和姜禾两个人才敢进屋。
屋里,小弟正趴在奶奶怀里抽泣。
王桂花一向强势,性格泼辣,娘家又是本村的,家里没人敢惹她,就连姜奶奶也不是这儿媳妇的对手。
姜奶奶道,“把桌子上收拾了吧。”
“奶奶不吃吗?”姜余拿起一个掺面饼,“奶奶吃个饼吧,这个饼老香了。”
姜奶奶叹了一口气,接过饼子,掰了半块递给小孙子,姜旭躲闪不吃,嘴里不停念叨着,“我想吃肉。”
姜奶奶看着怀里的小孙子实在心疼,“家里有个老母鸡不下蛋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吃了肉好不好。”
姜旭听到奶奶的话,这才破涕为笑。
……
下午,等王桂花回来看见已经杀好的鸡,气的倒仰,但是鸡是婆婆杀的,她又没法像骂孩子一样骂婆婆,只能忍着。
晚上一家人围在堂屋里吃饭,王桂花手里拿着勺子,掌握给众人分鸡肉的大权。
姜余碗里的肉要比家里其他人的都要小,他也不做声,低头开始吃。家里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荤腥,今天能吃到肉,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农家吃饭一般都早,烛火贵,舍不得点,因此都是趁着天还亮,赶紧把饭吃了。
天刚擦黑,姜余在灶房收拾碗筷,就听见大姐在外面叫他。
“姜余,你前天洗我的衣裳都放在哪里了?”
大伯母一向看姜余不顺眼,因此家里杂七杂八的活,一般都是他在干。
姜余随口回答道:“前天的衣服是今天上午收起来的,可能是放衣箱里了吧。”
没一会儿,姜瑞莲拉着一张脸站着灶房门口,看着里面的姜余。
“我找不到!”
姜余动作先是微微一顿,接着继续干活,“我不知道,上午我去山上挖野菜了,衣服不是我收的。”
姜瑞莲眉毛一竖,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从门口进来个大概三四十岁的妇人,妇人面生,明显不是她们本村的。
坐在堂屋编筐子的姜父看见来人,惊讶的道:“王媒婆,你怎么来了?”
王媒婆捂嘴笑:“好事,好事。我是来给你们家大姐儿说亲事的。”
姜余突然想起今天白天挖野菜时听说的事,他想这媒婆现在来,不会真的是顾屠子家请来说媒的吧。
“鸡都赶到鸡圈里了吗?”王桂花的声音突然响起。
姜余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转头就见大伯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灶房门口,“我这就去看看。”
王桂花皱了皱眉,“这么大的事你都能忘?真是越大眼里越没活,赶紧去。”
姜余去后院把鸡赶到鸡圈里,然后再回自己屋里。
家里的孩子多,小弟跟着父母睡,三弟一个房间,大姐和禾姐儿两个人住一间,再然后就他自己住一个房间,而他住房间隔壁就是灶房。
他住的房间也不仅仅只是他的房间,靠墙的位置仅仅放着一张床,床边放着一个装东西的大木箱,床尾靠墙的地方,放着几个装粮食的大缸,墙角处还随意摆放了一些农具。
姜余锁好门,点了烛灯,把烛台放在地上,然后推开木箱子,把其中的一块砖掀开,然后取出里面的布包。
布包里一共有一千三百文,其中的一千文被他用棉绳串起来,这些都是他攒下的私房钱。
从口袋里掏出两文钱放进布包,姜余在把箱子推到原来的位置后吹灭烛灯,便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
此时,姜家堂屋里,灯火通明,媒婆已经离开,但是姜家气氛却有些奇怪。
姜大牛坐在椅子上,嘴里抽着旱烟。
姜奶奶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王桂花喝了一口水,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激动:“二十两呢,二十两,平常人家给的喜钱能有个三千文就算多的了。那顾家小子本就是咱们大姐儿未婚夫,顾家的日子又好过,村里盖的青砖大瓦房,又是……”
姜老太蹬了一眼儿媳妇,压低声音骂道:“那顾家小子都快死了,你女儿是卖过去冲喜才有的二十两银子。”
王桂花本来就因为今天婆婆杀鸡的时候心里不爽快,现在听婆婆这样说,立马道:“婆婆说话也忒刻薄了些,顾家上门求娶请的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媒婆。那媒婆刚刚也说了,成婚时的纳采、请期、迎亲都按照县城里的人家娶亲规格来,这怎么就成我卖女儿了!”
姜老太无奈,道:“刚刚那媒婆也说了,顾家娶妻要找六月生的人,咱们大姐儿是五月三十晚上生的,不是六月。万一嫁过去那顾童生死了,这不是白白惹事吗?”
王桂花觉得婆婆小题大做,她亲生女儿的生辰除了他们自家知道,难道外人还能知道吗?
他们农户人家和那些城里的大户又不同,就连吃饱都费劲呢,哪里有过生辰的传统。
她女儿的生辰的什么时候,还不是她说算,只要她说大女儿是六月生的,那就是六月生的。
王桂花看婆婆一脸铁青,又看了一眼抽着旱烟一句话不说的姜大牛,顿时气急了。
“我这是为了谁!知遇好不容易考上童生,去县城里读私塾一年的入门费就得八两,不仅是入门费,在县城里吃的、喝的哪样不得用银子。送知遇第一天去县城私塾的时候,婆婆没去,我可去了。我亲眼见到那私塾里其他童生身上穿的长衫一水的都是好料子,就咱们知遇身上穿的是普通棉布。”
姜父继续低头抽着旱烟不吭声。
姜奶奶道:“咱们是农家,知遇是咱姜家孩子,能和县城里的那些富户相比吗?”
王桂花这就不乐意听了,她儿子可是童生,这么多年以来村里第二个童生,未来可是要做大老爷的,怎么就比不上其他人了。
王桂花看向丈夫,继续道:“就瞒一下顾家,二十银子就能到手。二十两啊,够知遇在县城读三年私塾,三年还怕知遇考不上秀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