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149)
“众位大人劳苦,本印甚慰。”云卿安的声音平淡清冷,“只是堂堂侯府周边不容造谣生事,已派人调查,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谁也不可妄议。”
他曾经想过许多可能,却没有料到魏玠能被外敌存心地护送着好端端地回到京都来,在躲得严严实实之下,借着中间人与他心平气和谈合作条件。魏玠曾经在京埋下的爪牙脉络何其强大,如今显然是被羌贼操纵着给之能带去不少的便利,代表的自然也是其意思。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尖刀对准了他最在意的人,抹黑陷害朔北司马氏。
合作条件,不过是胁迫罢了。
区区流言构不成多大祸害,可这仅仅只是一个留有余地的开端,一个对他明晃晃的施压警告,随后或伪证栽赃或其他,不易罢休。
而其图谋的也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程岱将沾满水的刀扔往一边,故意高声道:“人人皆知云掌印最是大公无私,也是断不会做出些包庇罪犯的祸事来,定能将之严惩,令我等心服口服……”
自是别有居心。
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是暗被渗透了的。
“所言甚是。”云卿安只缓缓微笑,将方才刚接收到的信报扔到了地面上用脚踩过,说,“程大人,令正有言,盼见最后一面。”
竹伞落下,碎纸消失在雨水里。前一刻拥戴,下一刻也能够去诋毁,让人寒心的东西,丁点都不该呈于面前。
他能护得住,顾得来。
(本章完)
第107章 人萧索 世道如何,无半点纠葛
宋桓知不日前才呈上来的一部厚籍还停留在司礼监值事房的案桌上,新故未有着尘。据其称为听言代笔,共友呕心沥血之著,述政见提议,涉兴坝劳民多样,可见极重。
而案桌炉烟缓缓缭绕上升,轻柔地欲抚平微蹙的眉心,云卿安在听着褚广谏的回禀。
“……有一部分外敌军兵在暗中守着温家人,也就是最先进京打探情况的那些羌戎细作,早已与之定下会合接应的方式,控制后经搜查发现其携带图样重信等,意图断为投靠外敌,一旦成功简直不堪设想。”褚广谏恭敬道,“东城桥头被劫杀的,即是京营的器匠总师姜陈及随从,已尽收敛。”
褚广谏暗觑他的脸色,又接着说:“被一网打尽的温家人已皆伏罪认命,只是这伙之中……苏大人似是例外,听说是在我等行动之前,中途不知因何情激跳车故散,现况未明,可要追查?”
云卿安沉思片刻,道:“不必了,通风报信的人,可得眉目?”
褚广谏面露难色,说:“恕愚钝,难得线索,但对方既然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将消息传给我们,致及时阻止而未酿成大祸,此次给予有利无害的帮助也是事实,料想并非心存恶意或是另有苦衷以图避嫌。掌印何必一定要刨根到底?”
云卿安看着他笑说:“如果并非知根知底的人,突然予你好处,你就能毫无疑虑地坦然接受吗?”
褚广谏面上一僵,心知云卿安所言是另有所指,反应过来后才斟酌着道:“承蒙云掌印看重提携的一番苦心,褚某不敢妄加质疑,定当竭力而为,不令失望!”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被总兵教出来的可信可靠。再者,咱家要的从来不是你的竭力卖命,可确实有更难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云卿安移开目光,淡淡说,“经征战后营部实力恐有大量折损,来日,我要你在这个位置拉拢形成的势力都成为他的前方铁盾,后方羽翼。”
倒并非只有司马厝一人被留在这里,看守的人在周边格外密集,伺候跟随的宫侍垂首敛目。云卿安并没有完全地困住他,他仍可以在限定的范围之内自由出入,可哪怕是细微的动静,都必须事先有人向掌印禀报,还得在旁众牢牢地看管陪同之下,给予的待遇倒很是“隆重周到”。
褚广谏忙敛神肃目,坚定答:“掌印放心,定不计代价办妥!”
好不容易逮着个空隙在隐蔽处动手,一位小宫侍在快被司马厝掐得喘不上气的时候才声音微弱地吐露信息一二,而直让他的心沉入谷底,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烦郁都爆发般地瞬间涌上。
又忆起曾经混入行刺的红衣剑姬揭开宫婢伪装,在将离回头时,朝他不无同情地告知碍事小奴已死的消息。他得了魏玠允令前去偷偷寻友踪迹故而误撞,不料岑臻早已在乱中丧生。
云卿安不愿多等,直接逼问道:“可否做到?”
而两者所居所现为后宫同一地点,琉白殿已在前些日子离奇的大火之中完全被焚毁,几乎毫无线索可以寻得。
——
暖阁的摆设一如初时,连焦尾琴的位置都不曾改变过,只是不再听见那绵长的乐音,偶有几颗沙砾被风挟裹着撞击窗棂,发出令人越加烦闷的声音。
如温家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迅速,对方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做到隐蔽更是有着些许能耐,除了借着魏玠作为利用工具,本身也不可小觑,那浮起来的冰山一角礁岩都能让人撞得头破血流,他也不是例外。
厚籍在不得翻阅之时,便就这么凝固着,把人的情感思想、连同那无数个日夜的讨究钻研、为国事生民的苦心孤诣都一并封冻起来了。可书页仍然会泛黄发蛀,落到苏禀辰的脚下就成了一片枯叶子,逼得他在不经意落目之时只剩下恐惧,逃也似的避开了,是荆棘陡崖也都无谓,平顺坦途也作贪想。
没有可受自己控署的实力简直寸步难行,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在朔北,还是面临其他困难的情况。将手脚伸向宫廷之中本只受皇帝一人调遣的禁军,或许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可是这确实是能够让他更快势起的手段。
不然又能怎么样?
就如同是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故而存心将自己送上来任凭他泄愤,云卿安无论如何都隐忍不发地受着,末了像个被丢弃的瓷玩偶般默默地收拾狼藉,偏偏对他的问话避而不谈。还不如两不相见。
云卿安这才稍缓了神色,有些疲惫往后靠着,说:“本印会遣人相助于你,不必太有负担。至于近日的巡防,则是劳你们多加费心,混迹潜伏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都是无济于事。
待褚广谏应声退下,云卿安轻阖上眼。
闻言,褚广谏目光怔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对方语气的恳切这是能够听得出来,这竟是在为司马厝做的打算。
等着他的仍是一盘难可落子的锁局。
若谈起羌戎细作,倒是有着典籍对此记录,而云卿安查看了整昼自是不会收获全无,如前朝妖妃白嫱惑乱遭诛一事。
炉烟散开了,桌案依旧平静。
只所幸世道如何,都与他再无半点纠葛。
可与外界隔绝着,连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一概不能知晓,仿佛周围被铺开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整个人紧锁着直让内心的焦躁感迅速涌上,差点要疯。起初司马厝还能设法试探一二,可是自从后来他气急之时以恶言把云卿安赶走之后,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寂静无声,就连看护他的宫侍也都纷纷地选择了缄默不言。
——“广昌伯府庆贺寿辰,大摆宴席隆重非凡,泛邀掌印及群臣,普民皆知。”
笑话,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且不说不符合其一贯低调的性子作风,单说在这关头,前线战防紧张,皇上情况不详……有什么值得大肆庆贺的?是个明理的人都能想到才是,广昌伯断不会考虑不周至此。再者,这又和云卿安有什么密切关系,为什么非要让散布得普民皆知?不好的预感笼上,他必须要弄个明白。
“我要见你们掌印。”
“侯爷还请稍安勿躁,掌印公事繁忙,未得闲暇,静候即可。”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敷衍推诿,根本无从得见,分明就是让他只能在这待着,被蒙在鼓里,度日如年。
连日未曾放晴,阴霾似乎都要铺天盖地压到人头顶上了,昼时越来越短,漫夜则长长无尽,风过时都带着萧索寂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