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羁(69)
等到三就黎回来,看见满桌碎成齑粉的核桃。祁听鸿把小团扇塞进句羊手里,道:“怎、怎么样,全剥完了。”
三就黎阴恻恻笑了一笑,说道:“不愧是句兄,再帮个忙罢。”摆出两个食盒,又说道:“先把这个送去城西刘府,再把这个送去城东杨府,一个时辰,早去早回。”
句羊提起食盒,道:“没问题。”
祁听鸿要跟着出去,心想:“他送一边,我送一边,一个时辰肯定够了。”但三就黎清嗓子道:“神剑留下来,帮我和面呀。”
解药在三就黎手中,祁听鸿只得听他的,留在大堂。
醉春意楼在城南,去一趟城西,去一趟城东,快四十里路,几乎是绕北平一整圈。要是能运轻功,跑四十里是没问题,但句羊偏偏伤未好全,不晓得怎么才能送得到。三就黎看他魂不守舍,故意笑道:“神剑,在想甚么?”
祁听鸿嘴硬道:“发呆而已,什么也没想。”
捱到下午,眼看还差一刻钟,就到一个时辰了。祁听鸿总往门外看,就是不见句羊踪影。三就黎长叹一声,道:“哎呀,拦不住你!你要找他就去罢。”
祁听鸿满手面粉,来不及洗,飞一样跑出醉春意楼。路上他想,句羊先去城西,再去城东,要是走得慢一点,现在应该在鼓楼附近。走得快一点呢,或许已经到明照坊了。
他脚下疾点,往城门方向跑去,就要去找句羊,忽然听见有人叫:“祁听鸿!”
祁听鸿停下脚步,一回头,只见句羊靠在树底下,满头大汗,散出来的一点碎头发,湿成一绺一绺,黏在额角。祁听鸿赶紧跑过去,道:“你怎么回来了!太累了么?”
句羊不响,祁听鸿贴到他耳边说:“我替你去送呀。”
句羊深深呼吸,把气顺直了,才说:“送完了。”祁听鸿大惊失色,一摸他后背,汗水浸透外衣,肌肉烫手,像狼像鹰,充满野性的气魄。祁听鸿赶紧缩手回来,道:“累不累?”
句羊本来还要喘气,听他这么问,立刻屏住呼吸,得意道:“一点不累。”
从清早起来,到现在快要日落,句羊忙得脚不沾地。回到醉春意楼,祁听鸿赶紧叫他坐着,倒了一碗茶。茶喝到一半,三就黎来了,也在旁边坐下,道:“句兄回得挺快。”
句羊道:“举手之劳。”
三就黎不置可否,道:“不嫌麻烦就太好了。”
此时宵禁还未开始,城门没关,护城河桥上挑担的、牵驴的、拉车的,来来往往。水天交接之处,有片大红大紫晚霞,随波逐流,许多人停下来看。三就黎道:“瞧瞧这红云。”
祁听鸿不晓得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闷声不响。三就黎又笑道:“这颜色真像杨梅。句兄,我想吃杨梅啦!要鲜的,不要蜜饯。”
杨梅是夏天时令果子,又容易生虫,难以保存。如今十月中旬,要去哪里找杨梅?若说剥核桃、送食盒,还算是让句羊帮忙,要他找鲜杨梅,完全就是刁难了。祁听鸿忍不住站起来,埋怨道:“黎前辈!”
他手腕一紧,句羊把他拉住了。
祁听鸿又想,解药是在三就黎手里,捱过这一天就好了。忍气吞声,坐回座位上。
句羊安抚似的拍拍他肩膀,转身上楼。祁听鸿说:“黎前辈,你瞧,他被气跑了。”
三就黎笑笑,说道:“你放心。”过了一会,句羊换了那身黑袍,走下楼梯,对三就黎道:“天黑前回。”
祁听鸿赶紧跟上。走出院子,来到沿河集市区域,祁听鸿说:“黎前辈爱开玩笑,但也不是那种坏人。”句羊说:“嗯。”祁听鸿又道:“我们在这里随便逛逛,一会回去告诉他找不到就好。”
句羊却笑道:“走快一点,不然城门关了。”
两人拉拉扯扯,跑进内城。祁听鸿道:“你真要去找杨梅?”句羊道:“对呀!”拉着他狂奔一炷香时间,停在内府库门口。
第51章 与世推移(五)
所谓内府库,就是天子私人库房,由洪武皇帝始建,收贮油、米、面、香料、绸布、金银等等,宫内各种吃穿用度,一般从内府库拿。
因为事关皇帝吃用,害怕外人进来下毒,此地也是重兵把守,闲人不得近之要地。祁听鸿与句羊站了一会,守门的卫兵立刻喝道:“两个小子在这作甚?”
祁听鸿悄声道:“你进得去么?”句羊同样悄声道:“照理来说进不去,要查腰牌的,我如今没有。”
祁听鸿道:“那怎么办?”句羊笑笑,径直向那卫兵走去。
那卫兵披盔挂甲,手拿一支精铁长矛,趾高气扬。句羊一点不怕他,拉紧祁听鸿,只顾往前走。走到近前,守门卫兵长矛一架,架在他脖子上说:“两个小子听不懂话么?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了。”
句羊冷冷道:“你不晓得我是谁?”
那卫兵嗤笑一声,说:“我的确不晓得。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没有腰牌,我也不能放你进去。”
句羊道:“你品级太低。”
守门这位士兵是个队长,麾下有五十人,听不得别人说他品级低,当即怒道:“你又晓得我是谁么?”
句羊道:“在这里守大门的,顶天也不过是个小司长。至于你么,我猜是个小队长。”
祁听鸿见他两人剑拔弩张,想:“卫兵是秉公执法,做得对呀。”自觉理亏,心中砰砰在敲退堂鼓,躲在句羊身后。句羊把他硬扯出来,说:“你不认得我,难道也不认得他?”
祁听鸿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腕上沾着一块面粉,没洗干净,连忙藏进袖子里。句羊在他肩膀一拍,要他站直了。那卫兵说:“不认得。”
句羊阴森森笑道:“得罪这位大人,恐怕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卫兵刚刚被他叫出官职,晓得他的确不把一个小队长放在眼里,甚至不把司长放在眼里,此时也有点拿不准主意。句羊又道:“叫你们管事的官儿来,叫黄典真来,就说姓句的在外面等他。”
黄典真乃是内府库大使,是此地一把手。卫兵不敢松懈,仍旧把长矛架着,回头叫了个杂役传话。
不到一盏茶时分,黄典真擦着额角的汗,从里面急匆匆跑出来。他掌管内府库,和片雪卫打过交道。看见句羊身上的雪鹰补服,再看看架在句羊脖子上的长矛,黄典真腿都软了,叱道:“还不把矛放下!”
那卫兵慌忙丢下兵刃。黄典真加快脚步,小跑到句羊面前,深深行了一礼,道:“句大人。”
句羊哼了一声,看着那卫兵不答。黄典真点头哈腰道:“句大人消消气,这没眼力见的东西,肯定要罚的。”
祁听鸿忍不住插嘴:“他倒也没做错啥。”句羊点点头,说:“祁大人讲得对。”
那黄典真不认识祁听鸿,却也附和道:“祁大人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黄某替他谢过了!”
句羊等他谢完,才道:“得了,闲话少说。祁大人和我来此,是圣人要吃杨梅,命我两个来取。”
黄典真皱起眉头,道:“这个时节,去哪里找杨梅?就是我这里也没有了。”
句羊冷道:“今年五月份,余姚进贡的一批是不剩了么?”
黄典真刚擦掉的汗,又像雨后蘑菇一样,从他脑门上冒出来。道:“回大人话,当时进贡一千斤,到京城颠坏了一小半。”
句羊道:“片雪卫登过,到京城剩六百八十斤。六百斤当场分了,八十斤存在冰窖。”
黄典真一迭声说:“对,对,是这样不错。八月初的时候,圣上派人把这八十斤也取完了。”
句羊似笑非笑,说道:“没有。”黄典真道:“回大人话,是当真没了。”
祁听鸿心想:“要是真的取完了,再怎么为难他,他也变不出来呀。”正待劝劝句羊,句羊道:“你只管放我们进库房,要是我找出来,仔细你头上乌纱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