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羁(115)
纠结良久,他加了几个字,凑到句羊耳边说:“我肯定是喜欢你的。”
句羊手底下攥紧被子,面上淡淡说:“哦。”祁听鸿又说:“我还喜欢你多笑一点,比较好看。”
句羊从耳根红到脖颈,忍了半晌,到底没忍住,笑了一下。祁听鸿说:“你看,我说的都是真话,不要生气了,早睡吧。”
第84章 狐死必首丘(完)
离开苗疆的当日,祁听鸿和句羊收拾完包袱,眼见天色还黑着,又躺回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听见隔壁阿湘的房间传来一声惊呼,是阿仰的声音。
侍女阿仰一直最是老成持重,从来不会一惊一乍的。能让她这么叫,一定是碰上大事了。两人连忙跑到堂屋,见阿湘房门紧闭,句羊敲敲门问:“出什么事了?”
答话的却不是阿仰。阿湘说:“没有大事,害二位操心了。”听起来颇多无奈。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祁听鸿不禁也吓了一跳。只见阿湘头发全白了,眼角、嘴角都生出细纹,仿佛老了二十岁。祁听鸿惊疑道:“阿湘姑娘,你的头发……”
阿湘笑笑道:“无妨,昨晚没睡好而已。”祁听鸿还待再说什么,阿湘已经又说:“我送你们出寨子。山高路远,尽早启程吧。”
在大苗寨这些日子,他无数次想过要怎么说出三就黎的死讯。现在阿湘一夜白头,论谁都能看出她已猜中真相。祁听鸿却更加轻松不起来。
阿湘倒是泰然自若,送他们许多干粮,又做主送他们一头小驴,方便驮着行李下山。
祁听鸿、句羊、阿湘与阿仰四个人,披星戴月,沿来路走出大苗寨。走到山洞,洞口重新结满一张蛛网。
这次总算见着蜘蛛真容,是一只赤色长毛大蜘蛛,光肚腹就有碗口那么大,脚伸长了更是不得了。祁听鸿自以为找到话头,开玩笑道:“真对不起它,每次结了网,又被我们拆掉。”
阿湘拿起木棒,敲敲洞口石头,蜘蛛悄无声息地让开了。她将蛛丝卷起来,说:“这是我阿哥养来看门的。”
祁听鸿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阿湘笑道:“蜘蛛这个东西,乍一看凶巴巴的,认识久了其实很好。”
从山洞走出来,就到了他们初遇阿湘的溪谷。这地方草木都长得又高又大,太阳一出来,齐腰深的芦苇丛里,野鸭成群结伴醒了,扎进水里觅食;高高树枝上,莺朋燕友,蝶侣蜂伴,全无一点冬日气象。祁听鸿接过缰绳,道:“阿湘姑娘,就送到这吧。”
句羊翻出一个小银盒,交给阿湘,说:“这个给你。”这是养幺儿的盒子,现在装的是苗春身上那只蛛王蛊,句羊磕磕绊绊养了几个月,算是养活了。
阿湘拿着银盒说:“坐下来歇会儿罢。”找到一条卧倒的树干,四人在上面落座。阿湘又笑道:“还没和我讲完故事呢。”
祁听鸿一愣,阿湘说:“刺杀皇帝以后,我哥怎么样了?大家怎么样了?”
祁听鸿闭上眼睛,思索道:“薄姊姊不喜欢江南,换了个名字,还是继续开酒楼。楼顶一层给大家都留了上房,想住的时候随时能住。”
阿湘道:“我阿哥欠的银子还得完么?”祁听鸿道:“黎前辈在酒楼里打下手,干得很卖力。若他求一求薄姊姊,薄姊姊心软了,大概能还得更快一点。”
阿湘一笑:“楼漠姊姊、胡竹呢?”祁听鸿道:“他们两个回洞庭啦!三十六寨生意越做越大,还是得他们两个坐镇总舵才行。”
阿湘道:“我听你说,还有一个老鼠。”祁听鸿说:“金贵好容易才戒赌,阿湘姑娘可不能学他。”阿湘问道:“他如今做什么呢?”祁听鸿笑道:“他留在顺天府劫富济贫。”
还有齐万飞和谭学两个人。祁听鸿道:“齐盟主回金陵了,谭先生虽然离开怀柔,回了老家,但在老家学堂仍旧是教书。”这两件事都是真的。阿湘抬起头,好像在眺望遥远的京城,悠悠叹道:“多谢你们,真好啊。”
歇也歇得够久了,祁听鸿和句羊辞别上路。走到溪流拐角,两人回头一看,阿仰与湘就黎还坐在那里。祁听鸿挥手道:“黎姑娘,再见了!”
再往外走就要上山。句羊一手牵着驴,一手拉祁听鸿,走到山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山谷中迷雾散尽。祁听鸿说:“黎前辈的药真是厉害。会不会真就像小孩长大那样,小时候学什么都像隔一层雾,懵懵懂懂的。长大了,雾散了,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句羊道:“什么叫做像隔着一层雾?”祁听鸿道:“就是学不懂,你晓得吧。”
句羊道:“我不晓得。”
他转头一看,句羊嘴角正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祁听鸿着恼道:“知道你学得懂了,不用说出来,真讨厌。”
句羊笑而不语。两个人爬到山顶,往下望去,一边是东流的溪水,另一边隐约能见苗寨的黑色屋瓦,不过已认不出哪一幢是三就黎家。祁听鸿心神一动,说:“句先生,我也考你一首诗。”
句羊道:“怎么出题?和这里有关系么?”
祁听鸿怅然道:“没有一点儿关系,就考你我心里想的是哪一首。”
他以为句羊要猜不出了,没想到句羊说:“我知道了,背给你听。”背了一句,祁听鸿说:“好了好了,太肉麻了,不要讲了。”
句羊好容易猜出来,哪里肯依,照旧往下念。祁听鸿自作自受,只好默默地听完。
前朝崔颢有诗云: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作者有话说:
出意外了所以再多更点……大概下周四完结,大概吧
第85章 唐人传奇(一)
光福镇的“合兴茶楼”,门口种有一颗老梅树。放翁词云:幽姿不入少年场。梅花一开,树底静谧世界,和旁边吵闹的茶楼完全不一样了。
而这梅花树下刚好经过两个人,一个佩一把雪白的长剑,器宇轩昂。另一个人左手和他挽着,右手臂弯搭着一件深绿色披风。这二人便是祁听鸿与句羊。
走到此地,祁听鸿忽然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拿样东西。”松开挽着的手,自己匆匆跑向街角。
句羊本打算干站在此地傻等,然而祁听鸿前脚刚走,茶楼的茶博士就出来迎道:“客人喝什么茶?”
句羊道:“我不喝茶。”茶博士闻言皱眉道:“这一片都是咱们茶楼地盘,客人要是不喝茶,请去对街站着。”
句羊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想祁听鸿回来找不见他,只好交了十个铜板茶钱,坐在茶楼外面的板凳。茶博士说:“客人进屋坐吧,有评书可以听,也比较暖和,茶钱一样的。”
句羊冷着脸道:“你莫管我,上茶就好了。”茶博士还待再劝,屋里传来一个含笑声音说:“你勿要劝他了,人家在‘尾生抱柱’。”
茶楼里别的客人哄堂大笑,骂道:“你说你的书,管别人干嘛?”
原来刚才发话那个就是说书先生。茶博士将了一碗煎茶上来,又给他端来一碟甜酥饼,句羊坐在春寒之中,听里面评书讲《虬髯客传》。
这故事讲的是:隋末寒士李靖在京都时,与时任司空的家妓红拂暗结连理。二人私奔去太原路上,碰到一方游侠虬髯客。
那位说书先生正讲到,三人在客栈之中喝酒吃肉,虬髯客一手提一个包袱,一手执匕首割肉,大快朵颐,好不神气。
吃到酒饱饭足,虬髯客将包袱丢在桌上,拆开,里面是一个人头。
李靖见了人头,大惊道:“这是谁?”虬髯客哈哈一笑,说道:“这是天下负心人。”
讲到此地,茶楼里客人提问道:“天下负心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