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周牍一双眼好似鹰隼一般,直直地盯住他,“那我问你,靖王的事,难道不是你透露给林家的?”
他气得手微微发抖,看向周潋的目光不似对着亲子,倒像是恨不得生啖血肉的仇人一般。
“我一番费心筹谋,只盼着光耀周家门楣,待百年之后,将这样一份家业交去你手上,我也可安心闭眼了。”
“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出这等荒唐之举!”
“那林家是什么东西,从前给我周家提鞋都不配,如今竟也堂而皇之地成了王爷的座上宾,同我一道平起平坐,连那贡缎和……的利润都要分去三成,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周潋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无丝毫破绽,“父亲说得这些,儿子一概不知。”
“儿子便是再蠢,也知晓林家同周家势同水火,断没有帮着旁人,反倒来坑害自家的道理。”
他抬起眼,目光澄澈,无半分藏私,“儿子不知父亲因何起疑,但儿子敢以此身担保,同此事绝无干系。”
“儿子先时虽不赞同与靖王合作之事,却也不至自毁长城,坏了周家生意。”
说罢,深深拜下去,“还望父亲明察。”
周牍心中原是有八分笃定,存了满腹的火。恨不得兜头发出来,此时听了周潋这一番剖明,却不自觉地减到了五分。
他抬了抬眉,半信半疑地问道,“当真不是你?”
周潋垂眸,“父亲若不信,尽可去查实。若有证据在前,儿子万死以抵。”
“罢了,”周牍捏了捏眉心,“若不是你,那便最好了。”
他想一想近日那几笔糟心的生意,连带着靖王骤然冷淡下来的态度,更觉头疼,“只是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小人作祟。”
周潋沉默一瞬,袖中的手指微微松开,沁了湿漉漉的汗,声音滞涩,“谢执……”
周牍冷哼一声,“一个青楼女子而已,就将你迷得找不着北了?”
“今日你肯为了她擅闯竹轩,明日她一句话,你是不是就该把刀架到我这个当爹的脖子上来了?”
周潋悚然一惊,咬了下舌尖,迫着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今日之事,是儿子情急之下不察,才失了礼数。儿子自请领罚。”
“只是谢执……他身子一向不好,还望父亲网开一面,放他一马。”
“你倒肯心疼她,”周牍嗤笑一声,“为这样一个女子,引得你我父子失和,实在是红颜祸水之流。”
“求父亲放过他,”周潋拜下去,心口好似被戳了一刀,空洞洞地泛着冷,机械地开口,声音像浮在天际,茫茫的一片,“儿子愿……”
“愿将他远远地送出府外,此生再不见他。”
“你当真舍得?”周潋站在他身前,一双眼乌沉沉的,目光锐利,带着几分审视意味,“也下得去手?”
周潋手指微颤,舌尖泛起咸腥气息,他抿了抿唇,“儿子愿意。”
“只求父亲宽容。”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周府的院墙那样高,被困在里头的,又何止谢执一个?
他连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分出余力去护另一个?
能放他走……也好,至少他是安全的。
明明想明白了此节,可不知为何,却半分解脱之心也无。被咬破的舌尖迟来地泛起疼,疼痛像是要沿着血脉蔓延到心口上去,疼得那一处皮肉发木。
不知过了多久,隔着耳边阵痛的嗡鸣声响,他听见周牍开了口,语调沉沉,“罢了。”
后者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叹出一口气,“你若真喜欢,就留着她吧。”
周潋近乎惊愕地抬起头,“父亲……”
“这天底下,哪有做爹娘的拗得过儿女呢。”
周牍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慢慢地坐回椅上,“王爷那里……你若不愿,我也不再逼你。”
“往后,你乐意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罢。”
周潋形容不出心中情绪,万千交织在一处,成了一片茫然,他只是下意识地俯下身去,重重拜下,“多谢父亲。”
“起来吧,”周牍虚虚在他臂上一托,“你今日大约也累了,待会儿叫厨房炖盅百合猪肺汤给你送去,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只有一条,你记着,”他对上周潋的眼睛,眼底神色一晃而过,叫人看不清楚,“周家是生你养你的地方。”
“你的一颗心,无时无刻须得向着周家,绝不可生出外心。”
“否则,周家便再不能容你。”
“是,”周潋面色平静,从容答道,“儿子谨记。”
周潋走后,周牍在书房坐了许久。
案上的灯烛投出巨大的影子,映在书架挨着的白壁之上,微微地晃。
他闭着眼,心中想着的,却是吉祥巷中,周澄对着他说的那一番话。
“爹爹,靖王一事隐秘万分,除了您身边最亲近的人,还会有谁知晓?”
“在兄长心中,周家与叶家孰轻孰重,他当真能分得清吗?”
“养在身边的,咬起人来,才会最疼。”
“前番您将事务交由兄长,可兄长几番推诿,如今儿子刚刚接手,便出了叶家的岔子,兄长这一招算计了儿子不提,更是将周家架去了火炉之上!”
周澄话中杂了私心,他不是听不出,可抛开这些,里头难道没一两分真吗?
当真会是周潋吗?
周牍不敢深想。
这个儿子在他膝下养了最久,也倾注了最多心血。可他越长越大,眉眼间,同叶氏也愈发相似。
相似到令他心惊。
他看着周潋,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叶氏。
想起那些递到她手上的一碗碗药,想起那日房中满床的血腥,想起她那双至死都未合上的眼。
那双眼常常出现在他梦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醒来时候满身冷汗,枕巾淹得透湿。
他爱叶氏,少年夫妻,相知相守,何况她还给他生了儿子。
可这爱里掺杂了太多,经年累月,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周潋……是他最心爱的长子,若非无奈,他并不愿疑心他的。
靖王那边催促过几次,连朱氏都在他面前哭过两三回,话里话外都是要他开宗祠,将周澄认进族谱。他原先还压着,渐渐地,却也不得不松了口。
他不止周潋一个儿子,百年之后,周家究竟落进谁手里,还要看他们各自的本事。
——
寒汀阁。
谢执正盘膝坐在榻上,猫在怀里揣着暖手,一旁的横隔上搁了碟山楂脯并一盏红枣桂圆羹,忽略一旁喋喋不休的小丫头不计,算作一幅极好的暖冬图了。
“那周老爷果真没有为难公子吗?”阿拂眨巴着眼,将谢执从头看到脚,兀自不大放心,瞧着神色,简直恨不得将谢执剥了从内到外仔仔细细察看一遍。
谢执拈了枚山楂脯送进口中,懒洋洋道,“好阿拂,你都问了三回了。”
“我当真好得很,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你若不信,拎杆秤来挂着称一称,看看可丢了块肉了?”
他一幅不大在意的模样,山楂脯自己吃了一半,又拈在手里,拿着逗猫顽。
阿拂往碟中又添了些,仍旧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晚间我去寻些柚子叶来,”
上一篇:白月光换下了女装
下一篇:在古代做田舍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