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若是心中不快,下回还往别处见他就是。”杜管事道,“以他的身份,那四时居三层已然十分抬举他了。”
靖王将手中茶盏墩去案上,嫌恶道,“我何尝不知?”
“只是那回在四时居里偷听的贼人还未捉到,我心里总存了个疑影儿,不敢放下心。”
“兹事体大,这府里头还稍稍安稳些。”
杜管事听见这话,退了两步,告罪道,“是小的无能,没留心,才叫那贼人侥幸溜了。”
“成了,”靖王不耐烦地挥挥手,“连守在外间的暗卫都没立时发觉,罪早已告了几轮,本王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有这几句废话的工夫,不如好好防备着些。再有下回,你头上这颗脑袋可就没这么安稳了。”
他说着,又冷哼道,“也就是在这穷乡僻壤里,没旁的法子,才容他两分。”
“当日在京城时,凭他这样的人,谈什么登堂入室,怕是连王府门前的石狮子都不配碰。”
杜管事应着,又免不了跟着抱怨道,“若要依您当日在京城里头的威势,哪里还有那姓周的小子拿乔的份儿。”
“您实在是受了委屈的。”
“委屈?”靖王嗤笑一声,“现如今委屈的不止是我,小皇帝那头怕是更委屈呢。”
“他一心想着拿捏我的错处,好寻个由头将我彻底压下去。”
“偏生母后出手拦着,又将我打发到了此处,山高水远,小皇帝鞭长莫及,此刻只会比咱们更难受。”
“我这个侄子啊,”他撇了撇嘴角,眼中带了轻慢之意,“旁的都好,只是太心急了些。”
“自己龙椅都还未坐稳,就急着拿自己亲叔叔亲祖母开刀。”
“母后那般隐忍的性子,此刻都耐不住了,遑论旁人?”
杜管事笑着道,“太皇太后打小就最疼您。如今皇上昏了头要对您下手,这不是往娘娘心头上戳刀子,娘娘如何肯?”
“不过面上的话,”靖王不以为意道,“她待我几分真几分假,彼此心里都清楚。”
“我自小养在她身边,比大哥亲近不知多少,小皇帝更是在旁人膝下长大,认回来的时候都那样大了,一声祖母里头多少情分,她自己都不见得信。”
“饶是这样,她不还是舍了我,扶小皇帝坐了那个位置?”
“无非是见他年纪小,好拿捏易成事罢了,难不成还真存着什么祖孙情分?”
杜管事知道此事是靖王逆鳞,此刻听他提及,不免心下一紧,小心翼翼道,“可如今……娘娘到底是向着您了……”
“向着我?”靖王瞥了他一眼,“也就你肯信这话。”
“小皇帝如今推行新政,整顿吏治,削得可都是她娘家人的官爵。满门富贵眼瞧着不保,她如何能不急?”
“母子情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般地笑了声,“那又算什么,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说到底,我同她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方才周牍说,前头一批货已经安置妥当。他的人我不放心,那处庄子我也没同他提,只让他堆到库房里。”
“你安排下,从手底下挑一批机灵的,跟着去扬州那边,把货移过去,注意别被人盯了稍,”他皱眉道,“小皇帝那边最近太安静了些,半点动静也无,不像他的作风。”
杜管事忙回道道,“咱们留在京城的人也正防备着,并未发现什么蹊跷动静。”
“估摸着是被娘娘那边拖住了脚,一时也腾不出心思来。”
“大约罢,”靖王摆了摆手,“上次四时居之事虽查不出端倪,我总疑心同他有关。”
“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是,小的省得,”杜管事恭谨应下,迟疑了一瞬,又道,“此番行事,可要带那周二少爷一道?”
靖王略想了想,懒懒道,“带着罢。”
“他到底是土生土长在此处的人,水势地形都比你们熟悉些,路上也当有个指引。”
“况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半笑不笑道,“他那日不是跪在本王脚边,求本王给他们母子一条活路么?”
“如今这路本王给了,他也该叫本王瞧瞧,他究竟有多大用处了。”
“王爷仁慈,”杜管事却有几分犹豫道,“只是……那周二少爷心思深沉,对着亲生父亲尚能隐忍多年,只怕不是个好拿捏的。”
“若是来日他有了二心,只怕不好。”
“无妨,”靖王掸了掸袖口,淡淡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今这儋州城里,能叫他往上走的只有我。”
“他心中恨极了周牍周潋二人,便是为了这点,也会尽心尽力在你手底下卖命。”
“是,王爷英明,”杜管事奉承道,“那周家大少爷眼高于顶,连王爷青睐都敢怠慢。”
“待来日里见了周二少爷平步青云,只怕该悔得肠子都青了。”
“周潋?”靖王抬了抬眼,“本王原看他是个好的,比他那蠢笨的爹堪用许多,才有心扶持。”
“他既没这份福气,便也罢了。”
“那这人,”杜管事沉吟道,“王爷预备怎样处置?”
“如今他还算安生,且先留着。若是哪一日没眼色撞上来,”靖王爷勾了勾唇角,“那位周二少爷不是同你说起过一桩旧事么?”
“到时想个法子,捅到周潋那儿去,就当给他的一份礼了。”
第44章 负荆罪
周潋自那一日从绸缎庄回来后,心中便好似压了千钧巨石,沉沉坠着,昼夜难安。
他只盼是自己杞人忧天,私盐一事并无周牍插手,却又忍不住暗中留意起了后者的动静。
吴掌柜几日后又传来新的消息,称码头货运如今一旬两次,先前装货的伙计却换了一批,如今全是生面孔,警醒得很,再想探听已是不易。
细算时辰,同周牍几次出门的时机刚好相合。
这下再不必有旁的怀疑,这桩私盐贩运,周牍的的确确牵涉其中。
不止牵涉,想来尤甚。
那位不知名的主使客商,恐怕就是周牍自己。
想明此事后,周潋遣开清松,在案前枯坐了半日。
窗拢了半扇,被风卷着,霍地洞开,案上纸张落了一地,凌乱地,不成章法。
时节已经是深秋了。
自他初次察觉周牍不妥以来,已经半年。
周家如今看似平和,实则早已卷进漩涡之中,其下暗流涌动,稍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患。
此境此地,即便他不愿涉足其中,也已身不由己。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他盯着纸面上淋漓的墨迹,半晌,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抬手揉成一团,丢去了地上。
且从明日再开始罢。
纸团在地上滚了几滚,撞到博古架脚,将将停了下来。
纸上所书隐秘,不足为外人见,周潋自去寻了火石出来,燃了案旁的灯烛,将纸团拾起,用银筷子夹着在焰上燃尽了,残余灰烬一并撮进笔洗里,确保瞧不出旁的痕迹来,才算作罢。
周潋揩干净指尖,视线无意间一扫,停在了博古架上格的雕镂香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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