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从不在此时抚琴。”
“至于那香,”他将香炉搁去一旁,“此香名为‘百花朝’顾名思义,是取百花之味,只有在百花未凋时燃来才应景,此刻秋意瑟瑟,背了时令的东西,反倒不妥。”
“那,来年春时,便可以了吗?”
谢执长睫微颤,并不接话,停了片刻,才垂眸淡淡道,“兴许罢。”
“或者少爷那时已寻到另一味心仪之香,便也无须执着于此了。”
“既已见过百花之味,自然不会再有旁的能入眼。”周潋视线落在谢执面上,只能瞧见他雾一般的茸密眼睫。
谢执一双眉眼生得最为好看,平日里看着人,像是水墨画就,霜雪淬凝,可一旦带了笑,先前那一点霜雪便尽数消失不见,化作温软春水,淌进人心里去,让人错觉里头是含了情的。
他见过谢执笑的模样,便只想将这人据为己有,藏起来,断不许第二人再瞧见。
谢执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地动了动,薄唇轻启,像是在问人,又好似自言自语,“这算什么?”
不等周潋回答,他自己低低笑了一声,“‘曾经沧海难为水’么?”
周潋沉然,“阿执博学,自然心知。”
谢执抬起眼,眼中一泓静水,无波无澜,漫不经心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元微之当日感念韦丛至深,照样没耽误续弦另娶。”
“况且,”他微微侧过脸,眼尾狭长,眉尖微挑,浮出一点很浅的笑,“少爷博学,远胜谢执之上。”
“谢执想不明白的事情,向来懒得多想。便只好由少爷辛苦,能者多劳了。”
周潋说不清心底什么念头,像是经年的杏脯,甜酸混搅着,滋味难言,偏又怎样都丢不开手去。
这人简直像是生在了他心尖上。
“是,”他对着那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笑道,“如阿执所愿。”
自他喜欢上眼前人的那一刻起,就已失了先机了。
他心甘情愿。
“那香炉下面,似是留了字,”周潋唇边噙着笑,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笔锋不俗,是阿执从前刻下的吗?”
“嗯?”谢执闻言,将香炉翻转过来,对着光细细端详,眯了眯眼,才看清底下那一个小小的“晏”字。
“不是,”他摇了摇头,眼中少见地带了两分温和之色,“是我家中兄长。”
周潋神色微动,“是阿执一母同胞的手足吗?”
“不是,是我伯父家的兄长,”谢执眨了眨眼,托腮道,“他年长我几岁,从前我幼时往伯父家,常常同他一道玩耍。”
“他那时在书塾念了学,专爱学那些先生学究,要替人取小字顽。”
“家中旁人他没那个胆子,只瞧我年纪小来折腾我,便替我取了“晏”字作小字。”
“这香炉是我幼时喜爱之物,他那时鬼心思多,取了小字,便要旁人都这般叫,更是拿刻刀刻在了这香炉底下,生怕我来日忘了。”
“这玉质坚硬,谁知他当日怎么刻上去的。后来我担心香炉毁损,也没有磨去字迹,就由着他去了。”
“天长日久,竟也忘了。”
他拿指尖在那不起眼的字上点了点,“少爷倒心细,连这等细微末节都能察觉。”
周潋此时却顾不上留意这句,满腹心神都落在了别处,“自那以后,你就用了‘晏’字吗?”
“也算不得用,”谢执不甚在意道,“家中大人觉着有趣,平日里便叫一叫,当作小名来唤了。”
“原来如此,”周潋只觉得像是吞了一把未熟的杏子,肠胃翻搅着,又酸又苦,声音涩得很,“从前……我竟不知道。”
“连唤你小名,都唤不对。”
那日在巷子里,他情急之下脱口一句“阿执”,谢执也并未反驳过。
如今看来,实在是有些……
原来她早有小名,还是家中兄长所取,青梅竹马,比那样随口一提,不知好了多少。
谢执抬了抬眉,似是窥见他心中所想,“所以呢?”
“少爷往后不肯这么叫我了吗?”
周潋嗓子里堵得很,话出口慢了片刻,便被谢执抢了先。
“可我喜欢听,那可怎么好?”
他托着腮,侧过脸来,眉眼盈盈,“我家中上至爹娘,下至兄姊,人人都唤我晏晏。”
“可‘阿执’这名字,只有少爷一人才唤,旁人可从未有过。”
“莫非少爷是觉得标新立异,心中不安?”
谢执指尖微捻,漫不经心道,“若真是如此,那谢执也不好强求,少爷今日便改过来罢。”
周潋被那句‘旁人从未有过’砸昏了头,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脱口问道,“只……我一人吗?”
“不然呢?”谢执长睫轻敛,露出的耳珠圆润小巧,新起的猫眼儿石一般。
“原想着这般,来日街头若是听见谁唤一声‘阿执’,不必回头,就知是少爷。”
“可少爷不愿,那也只得作罢。”
“我并无不愿!”周潋眼中陡然亮起神采,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唯恐迟了半刻,又重复道,“没有不愿的。”
“嗯?”谢执轻轻巧巧地看过来,“那是愿了?”
“不再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执收回视线,眼底隐去一点促狭的笑意,“可我反悔了。”
周潋怔在了原地。
“细细想来,名字一事,原就庄重。先前由得少爷自取一个,实在不大妥帖,”他歪了歪头,好整以暇道,“少爷是读书人,于女子名讳之道,想来比谢执还要清楚许多。”
“可是这般道理?”
周潋一颗心好似悬于丝绳之上,忽上忽下,实在不安稳,面上神色也倏忽之间变了几个来回。
谢执将人逗得够了,这才肯罢休,眨了眨眼,不紧不慢道,“那,少爷再唤一声。”
“我听在耳中,若觉得好了,便勉为其难,在背着人处偷偷同少爷这样叫。”
明明只是个称呼,叫他这样一说,倒好似二人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秘事,周潋心底泛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好似脑中灌了糨糊,一时再想不起旁的。
“阿执。”他轻轻地,珍而重之地唤了一声,两个字像是含了蜜裹了糖,其中情意跃然而上,由不得人不去听。
谢执顿了一瞬,低低道,“成了。”
“许你叫就是。”
周潋似是在谢执耳垂处窥见一抹不明显的薄红,可那颜色转瞬即逝,他又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谢执随即很轻地舒了口气,弯下腰将猫搂进了怀里,也不同他搭话,专心地逗起猫来。
周潋倒是想起件旁的事情,心中一动,耐不住,又旁敲侧击道,“阿执这位兄长,同你极为要好?”
今日流年不利,周少爷心中打翻了醋坛子,酿了不知多久的酸醋叫那不知名的谢家兄长一引,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再拦不住。
谢执觑着他的神色,眼睛微眯,“不错。”
他坏心眼儿泛上来,瞧着周少爷变幻的神色,愈发要拿人逗趣,端着道,“我娘亲同伯母是闺中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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