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7)
“抢她牌子的人每日可是争都争不过来,公子来的不巧,今日的牌子也没了剩余。”老鸨顿了顿,凑下身压低声音道,“不过若公子诚心想见一见,倒也不是没法。”
云尘会意,他将手里钱袋塞至老鸨手中,拱手道:“这等诚意可够?”
老鸨拉开钱袋一看,瞳孔蓦然瞪大,笑得见牙不见眼:“够够够,我这便带二位公子上去。”
“二位随我来。”老鸨将二人一路带至三楼正中间一处厢房外,挤挤眼睛道:“缘君姑娘就在屋内,二位公子自行进去便可。”
“多谢。”
随着悬挂在门外风铃的一声响动,屋里浓烈的香料味顷刻间随着半开的木门浸满口鼻。楚樽行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心知这香料可动了不少手脚。
软塌上一位姑娘摘下面纱,双手叠在侧腹,娇笑着上前行礼:“小女子邵缘君,见过二位公子。”
“邵姑娘便是这里的头牌?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啊。”云尘笑了笑,自顾自地拉着楚樽行坐下。
邵缘君绕至旁边替二人倒了茶,指尖不动声色地蹭过楚樽行的手背,掩嘴笑道:“一次来了两位倒是头一回见,公子是要分个先后,还是一起来呢?”
说罢她便轻扯开衣袖,云尘及时开扇止住她的手,安闲道:“不欺瞒姑娘,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向姑娘打听一事,并无其他目的。”
“新鲜啊,来这烟雨楼不图些乐子,竟是来打听消息的。”邵缘君半坐在桌上,右腿轻踩上云尘腿边的软垫,“不过小女子向来只擅长床笫之欢,其他事便真一无所知了。”
“姑娘会知道的。”云尘对上邵缘君的眼睛,勾唇问道,“姑娘可认识你们烟雨楼昔日的一位琴师——翠儿?”
邵缘君挑了挑眉,抬手示意周围婢女退下,直言道:“却有耳闻,只是公子给妈妈的银子单是买了小女子的身,至于旁的事,怕不能算作一块。”
“那姑娘想要如何?”云尘问。
“让他陪我玩一日可好。”邵缘君指指楚樽行,从榻上拿过一卷红绳把玩着上前,“这位公子的性子倒难得,绑起来玩玩怕是别有一番风味。”
云尘抬手拍下她试图挑起楚樽行下巴的手,楚樽行则后退一步,淡淡道:“姑娘自重。”
“自重?”邵缘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顿时哑然道,“公子是在跟烟雨楼的姑娘说自重吗,那怕是如不得公子意了。小女子仅此一个条件,若是应得,翠儿的事自会将知道的如实相告,若是应不得,那便无法了,公子还请回吧。”
“银子都给了,就这么走了,在下岂不是很亏?”云尘漫不经心地往旁迈了一步,挡在楚樽行身前,眼皮微眯,试探道:“门主喜好倒是稀奇,真真让在下长见识了。”
邵缘君搓绳子的手指一顿,随后压灭了冒着阵阵青烟的香炉:“门主?”
“在下可是猜错了?我还当姑娘是青羽门门主呢。”云尘两指执筷,腕上猛地向后用力一掷,将窗户捅出一个小洞,散了屋内的迷香,“门主这迷香对一般人有用,只是但凡遇上些功夫好点的便形同虚设了。”
“二位如此确信,也不怕认错了人?”邵缘君笑问道。
她面上虽是发问,但眼底却已是默认了云尘所言不假,她也本就无意瞒着。
青羽门曾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以一手重剑横行江湖。但近几年却有意逐渐淡出视野,只待在小县子里替人办些灭口的老本行,至今无人知晓其中原因。
青羽门不问江湖,亦不参与官场。每日靠固定的暗桩联络,是否受雇只看门主当日喜好,且门内做事向来只按需杀人,从不无辜索命。
“今日虽是第一次来,但烟雨楼名声在外,自然是听过的。”云尘道,“先前听闻翠儿姑娘在此处拉琴后,在下心中便有些不解。一位年轻貌美的白皙姑娘,无家世无背景,在这来往皆是富家子弟豪横商人的烟雨楼,是如何做到只卖艺不卖身的。”
“思前想后也只有一种可能。”云尘沾了点茶水,在桌上草草写了个“吴”字,“翠儿姑娘背后,怕是有人暗中护着她。”
既然廖秋能一刻不漏地派人盯着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他们与吴婆婆有过联络。难保他不会对吴婆婆下手,云尘便想让萧锦含分一部分人手去破庙守着她,却没想到萧锦含到时吴婆婆身边已经有了一帮人在暗地里护着。
青羽门现下虽说隐匿于众,但毕竟曾经名震一时,江湖上的知名度也不小,这前后一联系,自然就能推测个大概。
从二人进门后感知到的迷香,再到邵缘君虎口起茧一看便知是握过重剑的手,云尘这才确定了面前的姑娘就是青羽门门主。
“佩服。”邵缘君扬扬下巴,眼底赞赏意味甚浓。
“门主过奖了,如此这般,门主可否将翠儿的事如实告知?”云尘押了口茶,入口清香,虽比不上宫里的香醇,却也是难得的上品。
“我与翠儿当真不认识,前程往事讲起来太过冗长便不说了,只是吴婶救过我一条命,因此帮翠儿挡些登徒子也不是何等难事。”邵缘君道,“吴婶性情高,钱财除了自己跟翠儿拉曲儿攒的,其余的一概不收,我这便是有银子也给不出去。”
“而我并非日日在烟雨楼,翠儿何时因何故失踪的我也全然不知。”邵缘君道,“外头口风太紧,基本问不出什么。不过后来我调动门内子弟探查的时候发现,翠儿最后一次去的地方是南水县的一座府邸。”
楚樽行眼前瞬时闪过廖府的暗道布局,脱口问道:“廖府?”
邵缘君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冷戾,她寒声道:“当官的果真都是些表里不一的小人,古往今来从无例外。”
她这话讲得太过绝对,面上杀意尽现。云尘猜测怕是与青羽门近几年的没落有关,便也不好多问,于是扯开话题道:“门主可有将此事告知吴婆婆?”
“并无。”邵缘君收了恨意,面上依旧是原先那副轻荡的神色,“若非要列个名次来,连江湖都无法与官府抗衡,更何况是个身无一物的老妇人。吴婶何等聪明,她当初既能在重重追杀下将我救下,又怎会猜不到这些。只是若我一日不说,她便只能是猜测,省些冲动罢了。”
云尘叹了口气,吴婆婆那日在破庙前祈祷的场景时不时浮现于眼前。
佛佑人,可却半点不由人。
“二位找我询问翠儿之事,可是想替她寻个真相?”
“自然。”云尘道。
“那若有需要便来烟雨楼找我吧,早日给吴婶一个交代,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一盏茶见底,邵缘君倚在榻上也没有再添的意思,云尘心知她这是要送客,识趣道:“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今日之事多谢门主了。”
邵缘君勾了勾眼角算是回了礼。
云尘走了两步,忽而又道:“对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门主可否把榻上的红绳送在下一捆?”
“哦?”邵缘君饶有兴致地望向他,“我房内什么东西没有,怎就看上我用来捆人的红绳了?”
“自然有些用处。”云尘淡淡道。
邵缘君只觉得他眼底有些意味不明,左右一卷红绳也没什么所谓,便随意扔了过去。
“多谢门主。”
外头更夫刚打过三更,这南水县虽说到底偏南,比不上皇城冷,可夜晚的寒风一吹还是有些让人直打哆嗦。
云尘搓着手哈气,楚樽行将外袍解下覆在他肩上一路快步走回客栈。
客房内,一只毛发雪白的信鸽等不到主人,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架上霍霍云尘大氅上的软毛。
云尘摊开手,信鸽乖巧地落在他手心。
他从鸽子腿边取下一管竹筒,里面装着的纸条上只写着一行小字,歪歪扭扭的,显然是故意为之。
——尘儿,明日便能见到皇兄了,可还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