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110)
“蛟南国与大顺交好,你除了整天嚯嚯我的银子外也并未害过我,我为何要生你气?”云尘不答反问。
景何存被他噎了一下,觉着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傻愣愣地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顿了阵,又沮丧道:“可我骗了你许久。”
“无妨,知错能改也不算太晚。”云尘没太多时间跟他骈谈,便开门见山道,“不是说你家人都待你不好吗,还要回去做什么?”
“……是因为楚老将军的事。”景何存双拳紧握,难得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上回听萧将军说楚老将军受伤许是跟蛟南有关,我想回去帮殿下打探着,若是他们当真有造反的心,我能拦便拦着,拦不下也能跟你通声信。”
云尘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事,沉下眼眸犹豫不决:“可如此一来,你于蛟南而言,便是叛国。”
“蛟南是大顺的附属国,本就不该生反叛之心。”景何存不慌不忙地认真道,“是否叛国也不该以此来评定,打起仗来苦的只能是百姓。于公我是不想两国人民受苦受难,于私我就是想帮你,谁让你对我好。”
“况且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也不全是真的。”他说到此一时泄了气,生怕云尘误会他接近是别有目的,“蛟南也并非完全无人帮我,夫子是国主的重臣,他一贯觉着两个哥哥杀心太重担不起大任,便总是缠着我要教我些乱七八糟的烦人东西。”
云尘笑道:“我若是国主,我也定不会看中你那两个哥哥。”
金昇精明了一辈子,不可能看不出他两个儿子是什么货色。一个好色成性,烂泥扶不上墙,一个空有心眼却志大无脑,一副窝囊相,不论哪个都是祸国殃民的一把好手。
他看了眼坐在一旁怔营扣桌布的景何存,忽而问道:“那你呢,想要那个位置吗?”
景何存听懂他言下之意,顿时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一个劲地摇头:“我不想,完事后我还是想回来给好哥哥当个侍卫。”
“你就这点志气?”云尘闻言笑出声。
景何存被他看的面色赧然,梗着脖子硬气道:“人各有志,我就只有这点,不行啊。”
“自然是行。”云尘无奈笑道,“你既决心要走,我也不会拦你,母妃那边我替你说一声就是,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景何存抬头看他,瘪着嘴,“不会是让我赔你银子吧,那我只能去偷了。”
“胡言乱语。”云尘捞过桌上的筷子敲响他的头,“我派几人跟你一道回去,如此我也能安心些,回去后一切多加小心,若事出意外便送信找我,可记住了?”
温声平静的叮嘱近似兄长的语气,景何存缄默半晌,眼尾徒然酸涩,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记住了,楚兄这段时日教我的功夫我都练得差不多了,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少贫嘴。”
景何存跟他调笑了几句,临走前又郑重其事地起身行了礼。他漂泊无定二十载,跟过叫花子讨饭吃,也帮人当过打手换些银钱,从未奢望有人能真心待他。初见面时缠着云尘也只是看他气度不俗想赖着混些好日子过,谁想这一混还真让他混出了个自己渴望过的家。
他不想走也舍不得走,可他更不愿看到两国背地里相互射暗箭,左右回去也只是权宜之计,等一切盖棺定论,他立马日夜兼程地往回来赶,任凭他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
目送景何存走后,云尘将杯中已经凉透的水灌了下去,彻骨的寒意涌进肠胃也让他清醒几分,卸掉努力伪装出来的精神,轻伏在床沿慢慢等着双眼紧闭的人醒来。
楚樽行脑中昏昏沉沉,继而复发两回的蛊毒折腾得他浑身都是不温不火的钝痛,一直磨到后半夜才勉强转醒,习惯使然地想翻身缓解片刻,却发觉自己的手正被人握在掌中狠狠一收。
他知道身旁是云尘,怕他还在睡梦中,便也不敢乱动扰他,索性静躺在床上等着天亮。
静默了有半刻钟的功夫,头顶上猝然传来一道极缓的询问。
“阿行想瞒我到何时?”
楚樽行骤然一僵,他尚未完全清醒,一时迟钝地没反应过来云尘话里的含义,只是本能地觉着他情绪算不上太好。
“前辈都跟我说了。”
云尘见他不说话,将原先还放在掌心捂着的手搁回被褥里,无论喜怒哀乐亦或是心疼,登峰至顶的尽头皆是趋于茫然。
他声音打着不易察觉的抖:“若是前辈不告诉我,或是压根就没遇到前辈,找不到解法你又打算如何?就这样替我去死吗?”
他声音已经尽可能地维持平静,可楚樽行却还是从中听出了强忍下去的哽噎跟后怕。他心里抽着疼,张了张嘴,却终究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他知道云尘所受的煎熬不比自己少。
“你别乱动。”云尘别过脸快速用袖子擦了一把,回想起昨夜的场景,徐缓呢喃道,“……我宁愿自己受着,也不想让你替我疼。”
整整一年,一回强过一回的蛊毒,他就如此挨了整整一年。
“可我不愿意。”楚樽行想撑着坐起来,迫于浑身无力只得往前挪动几寸,将云尘重新拉回自己身边,低声道,“我不愿意殿下被这东西缠上,所以我来就好。”
“再者说,这蛊是边昭前辈炼的,她说能治就定是能治。”
楚樽行笃定地按着他的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得死紧,像是一松手就要跑了似的。
“前辈那解法有十成把握吗?”
楚樽行愣了愣,见他轻微起伏的胸口也不想再瞒着他,便如实说道:“没有,但也能有七八成,不会有事的,殿下信我。”
云尘默默点了点头,仍是心有余悸地死命搂着他:“你要好起来,别再吓我了……”
楚樽行听到这话眼眶不由泛酸,他本就喘息困难,被这么一抱更是有些上不来气,却依旧伸手将人回抱住,温声承诺道:“一定。”
“左右你说了我便信。”云尘掐着他的脸扯了扯,又缓了一阵,才掀开他身上的单衣,看着上面翻开皮肉的鞭伤和淤青,问道,“宋鸿达提审你时,打了你多少鞭?”
楚樽行无力抱不动他,只得往里腾了大半个床位让他上来:“都过去了,殿下问这些做什么,上了药顶多几日便能好。”
“我又不是孩子了,难不成还怕我会冲动行事?”云尘挨着他躺下,“不想说我便不问了,总归那宋鸿达是右相的门生,落不了好下场的。”
他拉过楚樽行碰向自己的手,想了想还是觉着抱着安心,便又翻身将人抱住:“先前答应过你我来下厨,可一直没寻到机会,明日给你摊些饼吃如何?”
摊饼?
楚樽行在他背上轻拍的手一窒,回想起他先前仅有的几次下厨经验,顿时觉着这话中的信誓旦旦里多少透了些悬乎的意味。
果不其然,四殿下言必行行必果,翌日天才蒙蒙亮他便下了床,临出门前还不忘将想跟着他一道的楚樽行压回床上,裹好被角关在屋内。
伙房里炊烟袅袅,厨娘站在一旁插不上手,卖力舀好几大桶水放在一旁以备不时之需,只在云尘转头询问时才能说上一二。
因这处小宅平日里无人居住,东西备得都不甚齐全,故萧谓浊一早便驾车带了些常用的物件过来。云济掀开帘子进门,入眼见着的便是这番景象。
伙房在宅院东北侧,听着动静窸窣作响不知在弄些什么,本应该站在里边的厨娘杵在了外面,环抱着臂膀不知所措。院子旁还多了个眼生的老婆婆,手里盘着一只墨色的蠕虫一边踱步一边神神叨叨地哼唱。
云尘端着一碟煎饼走出来,正好撞见云济目不转睛地瞪着周围看,便朝他晃了晃手:“皇兄看什么呢?”
“没什么。”云济凑上前看着他碟子里有模有样的煎饼,诧异道,“尘儿何时会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