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69)
李稚道:“那我去把门窗关上。”
等李稚将门窗关严后,他回身道:“爹,我们把灯点上吧……”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李庭捞起衣摆对着他跪下了,他惊得连话都忘记说了,忙也跪下去扶李庭,“爹你怎么了?”
第49章 相认啦
一刻钟后,李稚出了门,直奔南门街,转了一圈没找着人,他直接拔腿往皇宫的方向跑,在宫城外被执戟卫士拦下,打听过后,才得知广阳王世子今早根本没有回宫。李稚愣了下,不顾那执戟卫士的追问,转身就重新往清凉台跑。
因为雷雨,这个点的街道上并没多少行人,李稚不知道自己到底找了多久,满脑子都是想着那刚刚见着的一身鲜血,脑子里嗡嗡的响,他冲进每条巷子中都找了一遍,却不敢喊出那个名字,一直没找到人,他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街边停靠着一辆马车,收到消息立刻快马加鞭赶来盛京的萧皓不久前才与赵慎汇合,赵慎身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此刻正坐在马车前同萧皓说着话,广阳王府的侍卫打着伞守在旁边。
萧皓找着赵慎时,一见他这狼狈的样子,立刻要护送他回宫,却被赵慎阻止了,当时的赵慎站在路旁,背抵着道旁的砖碑,脚下已经积了一滩鲜血,他低声道:“找辆马车过来。”萧皓这才意识到赵慎已经站都站不住了,一上车人就昏死了过去,萧皓吼着让带来的大夫快过来,过了半个时辰后,赵慎才重新苏醒过来。
萧皓实在不明白赵慎如此做的用意,“世子,你来盛京是做什么?”赵慎反倒回头安慰他,“我没事,不是让你在关外陪着并侯吗?”
萧皓道:“是广阳王叫我来的。”
赵慎听了没说话,他也确实是精疲力竭了,他坐在马车中歇息了会儿,并没有闭上眼睛。
萧皓劝赵慎道:“世子,我们先回雍州,广阳王说了,一切都能够从长计议。”
赵慎问道:“萧皓,若这是你在这世上的最后几日,你此刻心中有没有特别想要见到的人?”
萧皓一听就猛的变了脸色,他深吸了口气,“世子……”他想要劝慰赵慎,一开口自己却先没了声音,他缓了缓,忍着打起精神道:“世子,我原是孤儿,多亏了卫老将军的收留才能够活下来,我曾在老将军面前立誓,永远效忠于您,您问我心中有没有想见的人,其实我心中有时也很想再见见我的父母,可惜他们过世太久,在梦中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了。”
赵慎打量着萧皓,萧皓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世子,您回京是想见什么人吗?”
赵慎沉默片刻,“一闭上眼睛,总觉得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确实有几分不甘心。”
话音未落,风将帘子轻轻吹卷起来,赵慎的视线忽然停住了,暴烈的雨幕外,一个人也正好回头撞上了他的视线,猛地刹住脚步,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帘子在风中抖动,那张脸也时隐时现,赵慎一直没动,连身旁的萧皓也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过去。
萧皓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当年指证他们的那名谢府幕僚,下意识道:“是他?”
李稚手中没有撑伞,浑身都湿透了,漆黑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方向看,袖中的手猛的攥紧了,很快,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绒毡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大半张脸。赵慎远远地望着他们,从李稚短短片刻间迅速变幻的神情中,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良久,他很轻地笑了下。
李稚一见到他的笑容,肩膀控制不住地抖了下,仿佛是承受了极大的冲击,赵慎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他看见李稚忽然大踏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却又在即将撞到行人时停住脚步,被那行人骂了两句,仿佛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了,只是浑身僵硬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行人正恼怒着,一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的马车与侍卫,立刻变了脸色,也不再和李稚纠缠,低头快步走开了。
赵慎看着李稚再次朝着自己大步走来,若是在平时,他应该会阻止对方,但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实在疲惫不堪,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说,恍惚间眼前浮现出久远的一幕,他在混乱的王城中寻找丢了的孩子,两岁的赵衡受了惊吓,偷偷藏在巷子里一夜,一见到他睁大了眼睛,立刻张开手朝他跑过来,抱着他嚎啕大哭,而他则是低身紧紧地揽住了他。
他没有训斥他乱跑,他知道不是这孩子的错,他才两岁,连话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想要回家,他或许都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父母不见了,乳母不见了,平日里陪着他玩耍的侍卫与太监也不见了,最后连兄长也不得不丢下了他。
李稚被广阳王府的侍卫伸手拦下,萧皓正皱眉,赵慎却道:“让他过来。”
李稚继续往前走,离得近了,脚步反倒慢了下来,他盯着赵慎的脸,许久才颤着声音问道:“你……你没事吧?”
赵慎道:“没事。”
李稚自始至终就说了这一句话,他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也不敢再上前去。
还是赵慎先看出他的异样,低声安慰了他一句,“没事,别怕。”
李稚彻底没了声音,在他在身后,跟上来的李庭一见赵慎浑身是血的样子,即刻就停下了,一群人相顾无言,连一旁的萧皓都察觉出了些许的不寻常,赵慎用眼神示意萧皓先找个稳妥的地方。
京中晋王府的旧址,园中遍地春草芭蕉,屏退了所有侍卫,偌大的堂屋中只剩下了李稚、赵慎、李庭三个人,天色昏暗,透明雨水顺着琉璃窗流淌而下,赵慎已经换下了那件浸满了血的外衫,换上了件常穿的朱红常服,脸上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除了脸色稍显得苍白外,倒也看不出什么。
李稚过来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此刻他看着窗前的赵慎仍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还没有动作,身旁的李庭却已经伸手解下了围着脸的绒毡,对着两个人跪下了。“爹!”李稚下意识想要去扶起李庭,却被李庭制止,李庭交叠着双手,平放在额前,低头一拜。
“微臣黄门侍郎季元庭,参见皇长孙殿下、小皇孙殿下。”
李稚瞬间愣住,李庭额头抵着地,对着李稚道:“殿下,您的名字不叫李稚,您的名字是赵衡,我并非是您的生父,您是前朝愍怀太子之子,是先皇梁景帝之孙,您的母亲是雍州卫氏,您的祖母是昭懿太后,您是梁朝皇室正朔,先汉赵氏之后。”
李庭说出这一番话,既是为了李稚,同时也是为了赵慎正名,他对着赵慎道:“殿下,臣没有能够信守对您的承诺,永远地保守住这个秘密,实在是因为臣不忍心见到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场景,臣无颜面对先太子妃在天有灵,先太子妃曾说,希望两位皇孙相互扶持,若是让她见到今时今日的场景,不知是何等的痛心万分,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莫不敢忘啊。”
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给李稚听的,李稚低头看着李庭,想要扶他却又伸不出手,正在他说不出话之际,从身旁伸过来一只瘦削修长的手,将李庭慢慢扶了起来。
事已至此,赵慎也没有多说无谓的话,只道:“这些年来多谢你了,季大人,您是我们两兄弟的恩人。”
李庭抬头看向赵慎,眼中含着泪光,他知道赵慎身上有伤,也不敢让他多有动作,自己从地上起身,低声道:“当年小皇孙殿下染上了春瘟,性命垂危之际,是皇长孙殿下从黄州带了大夫赶了过来,最终小皇孙平平安安长大,我常想那是太子与先太子妃在天上庇佑着小皇孙。”他没有把后面半句话的话说完,可是如今谁又来庇佑你呢,殿下。
李稚听见李庭说起这桩旧事,忽然扭头看向赵慎,他不是愚蠢的人,一点就自然通了,当年他望见的那树下的白色空灵的影子,李庭对他所说的那个少年神仙,原来竟然是不得不掩藏身份的赵慎。
一件事情想通了,所有的事情都瞬间通了,李庭隐居在京州乡下小镇,为何拿得出钱供他读书求学,凭借着李庭微薄的积蓄,却能够让他们两人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而等他识字那年,镇子上又正好来了个隐居的私塾先生,拿出许多珍贵古籍,让他抄录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