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46)
柳丝瞪圆了一双杏眼,连忙从杨叶身上起来,狐疑地上下将他打量——哪有来青楼喝白开水的?莫不是个穷酸想来吃霸王餐?!
见柳丝柳眉倒竖满脸怒容,杨叶心里“咯噔”一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着钱就该用在刀刃上,咬了咬牙,从扁扁的荷包里抠出了一两银子,放到柳丝面前,道:“没别的什么意思,我喝不了酒,一喝就头痛,姑娘见笑了。”
见到了真金白银,柳丝疑窦顿消,又甜甜地笑了,伸手将那一两银子摸进袖中,道:“公子说的对,喝酒伤身,还是喝茶好了。奴家这就去给公子倒茶。”说罢转身去拿茶壶,背对着杨叶将那银锭子摸出来咬了咬,确认是真货,眉开眼笑,提着茶壶给杨叶倒上,“公子请。”
“嗯。”杨叶象征性地把杯子往唇边触了一触,并未入口,随即又将杯子放下,道:“我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我一个朋友跟我提起过姑娘你。”
柳丝笑道:“您先前说了。”
“唉,”杨叶幽幽一叹,生硬地把话题往另一方向转,“你们的日子过得,应当也很是辛苦吧。”
柳丝脸上疑色一闪而过,但给了钱的就是大爷,她也乐得陪聊,笑道:“若非为生计所迫,谁又愿意做这一行呢?”
杨叶道:“若哪天遇上好人家了,能脱身便尽力脱身吧,这一行太危险,我便听闻哪家没了一个小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人去找……哦,好似就是你们鸳鸯馆?”
柳丝的笑容已有些勉强,敷衍着道:“公子哪里听来的话?咱们这儿的人可都算鸳鸯馆里的财产,跟你看到的那些个花儿草儿啊桌子呀板凳呀其实都一样,坏了要修,丢了要找,怎么可能没了就没了?”顿了顿,她问:“公子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杨叶含糊其辞,“酒桌上听来的,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柳丝又笑道:“若说好人家,也不是不难找,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吗?”说着,身子又柔柔弱弱地朝杨叶靠过来,杨叶假意伸手去接,却暗中将摆在桌上的茶盏一推,茶水全倒在了自己身上,他慌乱地起身,“哎呀,我这衣服湿了!坏了坏了,若是被家父家母看到,必定又要斥责一番。姑娘告辞,我先行离去了。”说着就想脚底抹油开溜,谁知柳丝竟一把将他抱住,笑道:“公子莫怕,奴家替您把衣服擦干便是。”一双手灵活如游鱼一般往杨叶怀里钻去,杨叶连忙抬手去挡,两人挣扎推搡间,不知什么东西落地,发出“当啷”一声响。
柳丝抢先一步将那物件抓在了手里,低头一看,一双杏眼缓缓睁大,惊诧地看着手中令牌上刻的鲜红的两个大字——捕快。
辰时一刻,傅云书准时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只是昨夜睡得不够,刚睁开眼睛,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寇落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醒了?”傅云书睡眼惺忪地朝那边望去,就看见他叼着只包子站在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只碗,里头盛满了漆黑且苦味浓烈的液体,道:“起来喝药。”
送药到床这一举动虽然贴心但大早上的喝药实在无法让人感到温暖,傅云书脸色不善地憋气一口将整碗药灌下,盯着寇落苼嘴里的包子,道:“我也要吃。”
寇落苼于是又给了他一只包子。
小县令捧着包子,心情稍缓,道:“咱们待会儿便出发。今日就不休整了,一直赶路到晚上,随便找个地儿凑合过个一晚,天刚亮便动身,不多时就能到慈姚县,出了慈姚,就是州府了。”
寇落苼却忽然道:“不好!”
傅云书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寇落苼道:“今日这一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的药可就困难了。”
“……”傅云书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真是有劳寇兄惦念了。”
两人匆匆吃过早饭便骑马动身,不多时就出了茗县,刚开始官道还有不少人,随着天色渐晚,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一弯上弦月升,四顾茫茫大道,除却他们二人之外,再无人烟。
小县令今日说了专心赶路就真专心赶路,一整日没一句废话,有时寇落苼故意拿话逗他,他也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敷衍地应个一两声。寇师爷自讨没趣,渐渐的也不说话了。两人奔波一天,官道上掀起的尘沙盖了一头一脸,到了此时,两人都已风尘仆仆,寇落苼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小县令面无表情地把手伸到背后——揉了揉屁股。
于是寇师爷将马勒住,道:“傅兄,今日便到这里吧,再跑下去,人能坚持,马也吃不消了。”
傅云书点头,“好。”
两人翻身下马,走下了官道,开始摸索着四周有没有能凑合着躺一晚的地方。可此处除了树丛便是成片的灌木,还有时不时窜出的一两只膘肥体壮的大老鼠。
傅云书默不作声地挪到了寇落苼身后,走在前头的寇落苼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轻轻地“咦”了一声。傅云书问:“怎么了?”
寇落苼道:“你看。”说着,朝一旁走了两步,让开地方。傅云书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寇落苼原先站着的地方倒着一块石碑,莫约因为年代久远,小半截身子入了土,上头刻的字也模糊不清,眯着眼睛盯了半晌才认出来,“云……间……寺?”
第53章 狐娘子(十五)
话音脱口, 两人都是一时静默。半晌傅云书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看错吧?这里竟然是云间寺?”
寇落苼安慰道:“这只是一块破旧的石碑而已, 又不一定真有一座庙。”
傅云书道:“寇兄说得有理。”
两人牵着马继续朝里走去,很快又停下了脚步, 望着前头不远处那座破败的庙宇。
傅云书道:“好像真的有庙。”
寇落苼道:“即便真的有庙, 这庙也不一定是云间寺, 兴许是……兰若寺呢?”
傅云书嘴角抽了一抽,幽幽地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两个庙的名字听起来都不大吉利的样子。”
两人又牵着马走到破庙门口。这庙也不知废弃多少年了, 墙面被风雨侵蚀得斑斑驳驳, 台阶上爬满了青苔杂草,大门也只剩下一扇, 挂在门框上, 风一吹就飘飘荡荡吱嘎响, 门前的匾额倒是还在,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上头写的三个大字——云间寺。
寇落苼道:“还真是云间寺。”
傅云书负手在破庙门口转了两圈,蹙着眉头, 道:“小春楼的随笔上写, 他是去云间寺求签,那个茶棚的老板娘好似也提过……”
寇落苼道:“她说云间寺的菩萨灵验。”
凉飕飕一眼睨去, 傅云书幽幽地道:“她的话你倒是记得牢。”
寇落苼竟无言以对。
傅云书道:“但是这座庙,看起来并不太有菩萨愿意住的样子。”
寇落苼道:“进去看看?”
傅云书心中有些不情愿, 又生怕拒绝会遭到寇落苼的调侃, 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好啊, 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破庙的大门,院中积着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大雄宝殿里原本端坐的佛像也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角落里结着蜘蛛网,原本用来摆放贡品的碟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上也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两人在殿内转悠了一圈,又走到院子中,院子的一侧有一间空房倒保存得相对完好,想来是以前庙里和尚的住所,除此之外,既无狐仙也无女鬼,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寇落苼推开那间空房间的门,里头摆着一张桌子架了一张木床,寇落苼手指在桌子上一划,又伸到眼前看了看,道:“这里的灰尘积的倒是没有大雄宝殿里的多,应当不时有和我们一样的过路人前来凑合住上一宿。”
傅云书环顾四周,道:“荒郊野岭,能有个这样能遮风避雨的地儿,也算难得了。”
寇落苼道:“傅兄莫非有意在这儿凑合一晚?”
傅云书抓住机会,立即调侃地笑道:“难道寇兄不敢?”
“有何不敢,”寇落苼道:“但这里只有一间房,咱们只能挤一挤,不过这倒也省了傅兄来回奔波的苦。”
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惊慌失措地跑去狂敲寇落苼的门,傅云书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哦,对了。”寇落苼接着道:“傅兄,你的药别忘了吃。”
“今天不吃了!”傅云书沉着脸瓮声瓮气地道:“我累了,早点睡觉。”
两个大男人也不甚讲究,拎着院子里捡来的破扫帚将屋子大致扫了一遍,就和衣躺上了木床。窄小的木床久未承受这样的重量,忍不住发出“吱呀”声响,傅云书听了,忍不住道:“这床不会被我们睡垮吧?”
寇落苼闭着眼睛淡声道:“放心吧,只要你别乱动,它不会这么容易垮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傅云书脸蛋红红地翻了个身,背对寇落苼,木床于是又是一阵痛苦的叫唤。寇落苼闭着眼睛随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都叫你别乱动了。”
寇落苼使的劲儿不大,却正好撞上了傅云书今日饱受折磨的屁股上,小县令一身细皮嫩肉承受不住,忍不住“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寇落苼连忙起身,木床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傅云书拖长了调子道:“都叫你别乱动了,床真塌了咱们就只能睡地上了。”寇落苼不言语,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下傅云书的屁股,小县令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嗷”的一声窜下了床,捂着屁股气呼呼地瞪着寇落苼,“你干什么?!”
寇落苼指了指他背后,“我觉得你的屁股……”
傅云书斩钉截铁地道:“它好得很!”
无奈地叹了口气,寇落苼也下了床,走到自己的包袱旁,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傅云书,道:“这是我带来的金疮药膏,你往伤口上擦一些,今天侧着睡,明早就会好上许多。”
“……多谢。”傅云书接过盒子,正要打开,又忽地警惕抬头,“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寇兄,我自己动手涂就好……”话音未落,傅云书就看见寇落苼默默地打开了房门走出去,显然没有任何想要帮忙的意思。
傅云书:“……”
寇落苼出了房门,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乱转。此时已是初夏,天暗得晚,庙中景物摆设在余晖下依然清晰可见。院中栽着一棵银杏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树干展开双臂也未必能环抱得住,院子里的落叶多半从它而来。寇落苼溜达着走到这棵树下,心想那些秋天过来借宿的路人倒是运气,除了有个地儿能遮风挡雨,还有许多白果可以吃……想着想着,目光游移,忽然定在落叶间某一处凸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