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26)
寇落苼说:“你说这许多的藏书中,会不会有哪一本,夹着群鹰寨的地图?”
小县令一听,登时眼眸蹭亮,一头扎进书堆里翻书去了。寇落苼看了他几眼,优哉游哉地踱到最角落的那排书架,抽出一册《太平御览》,随意翻看几页,确定是自己要找的那本书后,悄悄塞进怀里,再扭头去找小县令。
那头小县令已经沉溺书海,全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目的,寇落苼回来不过为取一本书,如今书到手了自己急着回去,于是在傅云书额头前轻轻一弹,“傅兄。”
傅云书这才回神,愕然抬头,“怎么了?”
寇落苼觉得好笑,问:“地图找到了吗?”
傅云书嘀咕说:“且不说这里究竟有没有地图,即便真有,这么多本书,要从何找起?”
寇落苼问:“那你现在在看什么?”
小县令一怔,心虚地低下头去,嗫嚅道:“这……这本书我觉得挺好看的……”
寇落苼凑过去一看,封面上写着“蓬莱志下卷”,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是手抄本,书上的字迹颇眼熟,正是出自自己笔下,墨迹泛黄、纸页微卷,好似是许多年前写的了。寇落苼问:“上卷呢?你怎么直接看下卷了?”
“上卷……”傅云书眉头蹙起,迟疑着道:“上卷我似乎已经看过了。”合上书,将薄薄的一本抱在怀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找到下卷,虽然上卷的内容都快忘光了,但却一直惦记着,我还当是绝版了,没曾想竟然能在这里找到手抄本,也真是缘分。”
“你看过?”寇落苼一双凤目圆睁,似是对此感到十分震惊,“你居然真的看过?”
“怎么了,寇兄?”傅云书讷讷地问:“这本书……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怔忪片刻,寇落苼随即淡淡一笑,说:“只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本‘蓬莱志’,没想到傅兄除了四书五经,别的也所涉颇丰,有些意外。”
“确实是闲书,”傅云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家父从来不许我看,他自己也不看,所以家里虽藏书颇丰,但一本传奇话本儿都没有。”
寇落苼问:“那那本蓬莱志上卷傅兄是从哪里看来的呢?”
傅云书一怔,垂下头去细细思索片刻,才说:“实在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我记不大清了,但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看过的唯一一本闲书,因此印象深刻……再多的,便只隐约记得,好似……是一个小哥哥送给我的,”他抬起头来冲寇落苼笑,“我一直宝贝得很,悄咪咪看完后生怕被我爹发现,就一直压箱底藏着,久而久之也便忘了,如今也不知还在不在。”
寇落苼道:“若得空,带来给我瞧瞧?”
“好啊!”小县令一口答应,又低头不舍地看了看怀里的书,“只可惜待到他日剿匪成功时,这下卷不知会不会湮灭在战火中了。”愁绪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能不能等到那日。”
“何必要等到来日?”寇落苼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喜欢,现在就可以带走。”
傅云书眼睛一亮,又迟疑地道:“即便此书为土匪所有,可我若不问自取,那又与他何异?”
“好了好了,”寇落苼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一把揽着小县令往外走,“土匪已经同意借给你了。”
傅云书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土匪同意借给我?”
寇落苼一弹指,说:“山人掐指一算,便知玄机。”
两人照旧从悬崖攀着树一路跃下,双脚落地没多久,便听见前头不远处草木摇晃,传来簌簌声响,寇落苼踏前一步将小县令挡在身后,冷声道:“是谁?出来。”
树林后立时窜出来两个人,激动地朝他们奔来,“傅大人!寇先生!我们可算找着您二位了!”
寇落苼定睛一看,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县衙中的衙役,王小柱和杨叶,迷惑道:“你们怎么找来了?”
王小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说:“是赵县尉让属下来找傅大人的,大人,孔伦已经接到了!”
“当真!”傅云书连忙从寇落苼身后走出来,“人没事吧?还喘气儿吗?”
几人一边走,一边听王小柱说书。
说等寇师爷和傅大人一前一后走了莫约两刻钟的时间,土匪便扛着人下来了,山下众人都十分紧张,手都纷纷按上了腰间佩刀的刀柄,可土匪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直奔银箱而去,啪啪啪几个大盖子打开,清点无误,扔下半死不活的孔伦,抬了箱子就走,过程极其专业与利索,看得一干衙役们都瞪大了眼。
“等土匪们走了咱们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给那位孔大少爷松绑,这孔大少爷虽说没缺胳膊少腿的,但也去了半条命,喂了几口水才缓过来点,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念着,我凑上去一听,念的好似是一个人的名字。”王小柱说。
傅云书问:“念的什么名字?”
王小柱道:“阿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宋·《太平御览》
蓬莱志是我瞎编的,如有撞车,纯属巧合。
第30章 移尸(二十一)
一行人带着孔大公子打道回府,许县丞早已候在县衙门口,躬着身拢着袖,颤颤巍巍地在县衙门口来回转悠,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连忙回头,待看清了领头的确是傅云书,拔腿冲上来,说:“傅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傅云书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迎上来的随从,径直往衙门里走去,道:“怎么了?”
“两件事,”许孟亦趋亦步地跟在傅云书身侧,道:“一件是胡桃巷刘秀才的儿子失踪多日……”
傅云书问:“另一件呢?”
许孟道:“孔德派了人过来。”
傅云书蓦地站定,扭头,问:“什么人?”
孔德拦不住傅云书,也晓得衙门一帮糙汉多半照料不好他儿子,特意指派了个郎中过来。老郎中捋着白花花的山羊胡子,捏着孔伦的手腕把了半天脉,得出了结论,说:“伤心过度,忧思郁结,加上受了惊吓,又连日未曾好生进食,因此有些气虚体弱,吃些滋补的药丸,稍事调理便好。”说着一双树皮老手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里头扒拉出一只小瓷瓶,哆哆嗦嗦地拔开瓶盖,几粒漆黑的小药丸滚入他的手掌心,不甚温柔地扒开孔伦的嘴,一气灌了进去,呛得孔伦咳嗽不止,险些从床上弹起来。
傅云书站在一旁死盯着,心想就这样呛醒过来也好,没曾想孔伦要死要活地呛了半晌,扭头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寇师爷善于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小县令的不耐烦,于是大着尾巴装老虎,瓮声瓮气地说:“大夫,孔公子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你有数吗?”
大夫只连声道:“缓过来就好了、缓过来就好了……”
傅云书没兴致守着个杀人嫌犯,冷声说了句“等他醒了立即将人带来”便朝外走去,寇落苼、许孟、赵辞疾等一干人连忙跟上。
许孟问:“大人,今个儿您刚走没多久,胡桃巷的刘秀才便跑上门来哭,说自个儿儿子已经失踪三日有余了,我说帮忙派人去寻,他还不肯,非得要见您,好不容易给劝住了,眼下正在偏厅里哭呢。”
傅云书问:“刘秀才的儿子几岁?”
“回大人的话,”许孟道:“上个月满的十七,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
傅云书此刻被沈珣、沈珏的命案烦得头昏脑涨,想也不想地道:“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离家出走、无故失踪是常有的事,多半是为了心上人或是与父母起了争执,你去将人打发走,过两天人还是没回来,你再派人一道去找。”
许孟忽然压低声音道:“大人,卑职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这刘秀才难缠得很,扬言若官府不作为,就要上告江北府,下个月便要上缴夏赋,九合县本就难以完成,卑职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一桩案子,会叫知府大人心生不悦。”
傅云书停下脚步,眉头紧蹙,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县主,”寇落苼忽然道:“不如就由在下前去询问刘秀才。”蓦地凑近傅云书的耳根,悄声道:“你先歇息歇息,等孔伦醒了立即提审,以免夜长梦多,我这边若有特殊的情况,回头再告诉你。”
傅云书不自觉地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耳垂,点了点头,转身道:“你们都先退下吧,这两桩案子本县自有定夺。”
众人都散去了,寇落苼负着手踱着步朝偏厅走去,望见独身一人的许孟,佯装亲热地凑上去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说:“许县丞,您对刘秀才的事儿比较了解,不如陪小弟一起走一遭?”
许孟低头嫌弃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寇落苼的爪子,如掸灰尘一般将他的爪子掸开,淡声道:“县令大人派给寇师爷的活儿,我如何胆敢插手?”
“话不能这么说,”寇落苼又执着地将手搭了上去,这回却使足了力气,爪子如铁钳一般紧紧将许孟的肩膀扣了个结实,任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硬将人往偏厅扯了过去,“小弟初来乍到,在这九合县内人生地不熟的,还有许多地方要多多仰仗许大人……”
把许孟生拉硬拽地扯进了偏厅,里头蹲着的刘秀才已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见房门开阖的声音,连忙扑了过来,嚎道:“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寇落苼见状,朝一侧让开,许孟就被这老秀才扑了个正着,看着底下死死抱着自个儿大腿的刘秀才,无奈地道:“刘秀才,你先起来,傅大人没来。”
刘秀才透过朦胧泪眼,仔细瞅了瞅许孟,又看了看一旁的寇落苼,问:“那……许大人,这位大人是……”
许孟道:“这位是傅大人的师爷,寇先生。”
寇师爷甚少抛头露面,九合县人士见过他的人少,但傅县令求贤若渴千里追师爷的故事却传遍了九合县的街头巷尾,因此刘秀才也久闻寇师爷的大名,连忙一咕噜起身作揖,“老朽刘白石,见过寇先生。”
“老先生免礼,”寇落苼一把将人扶起,引到座上,道:“近日县中出了一桩诡案,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县令大人他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分神,但一听令郎失踪,还是立即派遣了在下前来仔细询问,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在下一定如数转达给县令大人。”
说书人快嘴花的故事深入人心,寇师爷是傅县令心腹这一事众人皆知,因此刘秀才对寇落苼方才的一番话深信不疑,摸去眼中老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若是小儿与我们闹脾气,赌气离家几日,我等是万万不敢前来劳烦诸位大人的。只是小儿此次失踪,实在是诡异。”说着,刘秀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缓缓摊开,递到寇落苼面前,“这是小儿离家前,留下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