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38)
邵大夫道:“大人请讲。”
明明房中没有外人,傅云书还是做贼似的瞅瞅四周,用手掩了嘴,压低声音道:“断袖之癖。”
邵大夫立时瞪大了一双昏花老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傅云书,“莫非大人您……”
“不是不是!”傅云书急忙摆手,“是我一个朋友!朋友!”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察觉自己可能有得这么个毛病的倾向,又不好意思自己去看大夫,就托我来问问。”
“哦,原来如此。”邵大夫一捻山羊胡,道:“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若见不到病人本人,其实不大好判断。”
“这个……”傅云书迟疑着道:“其实……这个病人你可能见过的……”
邵大夫问眼中精光一闪,问:“是谁?”
“是……”傅云书眼珠子滴溜乱转,“是……”他险些急出了一头大汗,一个“是”字在嘴里念出了山路十八弯,终于有了出口,小县令灵光落顶,道:“是寇落苼!”
邵大夫诧异地道:“竟是寇师爷?真是意想不到……”
傅云书问:“怎的了?”
“哦,”邵大夫道:“只是寇师爷看起来并不像是……呃,有龙阳之好的人。”
傅云书闷闷地道:“你也觉得他不会是断袖?”
邵大夫道:“倒也并不能这么讲,断袖乃心病,与寻常毛病不同,不能用常理断之。只不过心病么,藏得越深,病得越重,那些个拈花穿裙扑粉面的反倒容易治,如寇师爷那般深藏不露的,却是可能是顽疾。”
傅云书忍不住抖了一抖,“顽疾?!”
“大人稍安勿躁,”邵大夫道:“虽然如此,但大人既说寇师爷不过察觉此病开始的苗头,又有心医治,那么便还有希望治愈。”
傅云书问:“用什么法子治?”
“老朽这厢有独家研制的药方一副,待会儿就抄与大人,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睡前服用一贴即可。”邵大夫搓着山羊胡的手忽然一顿,道:“不过嘛,这心病还须心药医,除了喝药之外,还得靠寇师爷自己努力克服病症。”
“这该如何克服?”傅云书为难地问。
邵大夫道:“倒也不难。依老朽多年的经验来看,寇师爷之所以会察觉到自己可能得了断袖的毛病,多半是因为他……他……”
邵大夫结巴了半天没憋出后半句,傅云书不耐烦地问:“多半是因为他怎么了?”
邵大夫梗着脑袋道:“多半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这句话如当头一棒,重重砸在傅云书的脑袋上,他噎了半天,最终如一株霜打了的麦苗,怂怂地蔫了下去。
邵大夫道:“无论如何,对方总归是个人,既然是人,就得吃喝拉撒,任他风流倜傥,屙的屎也不见得是七彩的,总也有抠脚骂娘的时候。”
傅云书目瞪口呆地认真听着。
邵大夫“嘿嘿”笑了两声,“老朽话虽粗鄙,但终究是这么个理,喜欢上一个人多半是因为他与众不同,若到最后发现他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兴许也就没那么喜欢了。”
傅云书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邵大夫提醒道:“光大人明白没用啊,得叫寇先生搞明白了!”
傅云书连忙改口道:“是是是,我必定会逐字转达。”
邵大夫深以为然地道:“寇先生聪慧过人,必定也能明白。”
送走了邵大夫,傅云书捧着那副药方,兜兜转转地在卧室里纠结了半天,终于一咬牙,将头探出窗外,唤来一个家丁,将药方交与他,郑重地道:“按这方子去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天晚上送到我房间里。”
家丁接了药方,瞅了一眼,道:“可是大人,您明天就要出门去州府了。”
“嗯……”傅云书略一思索,道:“那今晚先煎了我尝尝味道。”家丁应诺,捧着药方就要走,又被傅云书唤了回来,“诶诶诶!”
家丁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傅云书道:“你走在路上小心着点,切记切记,千万别被……”
家丁立即了然,“小的绝对不会叫寇先生晓得的!”
“嗯。”傅云书凝重地点点头,一挥手,道:“去吧。”
家丁拿着药方来到后院,扭头就把它交给了一个新来的,道:“这是县令大人的药方,去抓个一副来,仔细着点,可千万别被寇先生看见了!”
新来的家丁接下,道:“是,我这就去。”说罢立即小跑着走了,一路跑到县令府邸大门口,看见一道人影远远地走过来,定睛一看,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立刻就要掉头,谁知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站住!”
寇落苼走到他身后,沉着脸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转过来!”
新来的家丁哆哆嗦嗦地转过身,觑了寇落苼一眼,又立即低下头。
寇落苼见他面生,又形迹可疑,心中疑窦顿生,绕着他走了两圈,余光瞥见他手里攥着的一张纸,幽幽地道:“你想出门去做什么?”话音未落,手已闪电般伸向家丁的手,瞬息之间那张纸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新来的家丁脸色骤变,忍不住喊道:“寇先生!”
那厢寇落苼已毫不客气地将纸展开,一看,微蹙眉头,“药方?”抬头看向神情古怪的家丁,“一张药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转念一想,问:“这是谁的药方?”
新来的家丁支支吾吾地道:“县令大人说不能让你知道……”
“县令大人的?”寇落苼立即拿起药方仔仔细细地看起来,“他生病了?什么毛病?看过大夫没有?”
“不不不……不是县令大人的……是……是……”家丁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如何狡辩。倒是寇落苼见他面色有异,眼珠子转了两圈,又细细将那句“县令大人说不能让你知道”嚼了一遍,略有感悟,将那药方重新塞回家丁手里,道:“既然县令大人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不多问了。”抬起一只手按在家丁的肩膀上,寇落苼笑得温柔可亲地道:“未免徒增他烦恼,也为了减少你我不必要的麻烦,今日我撞见你看过这张药方的事,就不必叫第三个人知道了。明白了?”
“明白了!”家丁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你抓药去吧。”寇落苼收回手,淡淡地道:“别叫县主等急了。”
第44章 狐娘子(六)
悦来客栈门前人群熙熙攘攘, 小二正站在大门前招揽生意, 老远就见了位身姿颀长、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朝这边走来,连忙迎上去点头哈腰地道:“这位客官, 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年轻人道:“喝茶。”
“那您可来对地方了!”小二一边将人迎进店内一边道:“整个九合县, 就属咱们家茶叶齐全。”
年轻人入了雅间, 拉开椅子轻轻坐下,道:“那便来一壶龙井。”抬头冲小二客气地笑笑, “不知小二哥可有空闲?”
小二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讲!”
年轻人道:“我初来九合县, 想出门买些笔墨纸砚却不知店在何处,劳烦小二哥替我跑一趟腿。”
小二道:“这有何难?本店就存有不少, 您且先等等。”说罢噔噔噔跑下楼去, 没过多久就拎着茶壶捧着文房四宝推进门来, 放到桌上,一边为年轻人倒茶,一边悄声问:“寨主,咱们这儿隐蔽得很, 县令大人又对您信任万分, 有必要每次都这么麻烦么?”
寇落苼只沉默地提笔写字,写完了拿起宣纸吹了吹, 随手递给小二,道:“万事小心为上。”
小二接过纸一看, 迷惑地道:“药方?”伸出手去摸寇落苼的额头, “寨主您身子哪里不舒服么?”
寇落苼嫌弃地一把拍开小二的爪子,“不是我!”
“那这是谁的方子?”小二问。
寇落苼不耐地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道:“这方子是我从别处看来的,你送回寨中,叫松雀看看,这药方是治什么毛病的。另外我过两天要去一趟江北州府……”
小二问:“可是要我通知兄弟们给您让路?”
“我不走咱们山那条路,”寇落苼道:“我往九曲廊走。”
小二笑道:“您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寇落苼一记眼刀飞过去,拖长了调子一字一顿地道:“我乐意。”
小二立即紧紧地闭上了嘴。
寇落苼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寨中一应事务都交由青燕子处置,多则十日少则五日,我便应当能从州府回来了。”
小二道:“好嘞,咱等着您回来。”
寇落苼道:“若是十日之后我还未回来……”
“呸呸呸!”小二连忙道:“寨主您胡说什么呢?赶紧吐掉!”
寇落苼淡淡地道:“万事谨慎为上。”顿了顿,又道:“若是十日之后我还未归,多半是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事,你们可以派人去州府的鸳鸯馆打探打探消息。”
小二的脸色顿时如风云变幻,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犹豫着道:“寨主,若小的没记错,那鸳什么劳子的鸳鸯馆是家青……青楼?”
寇落苼坦然道:“是啊。”
“嘿嘿嘿,”小二有些尴尬地笑笑,眼珠子滴溜乱转半晌,最终一梗脖子闭着眼睛道:“寨主,在青楼待十天怕是太过伤身,即便您血气方刚年轻力壮,也扛不住十天这样那样……天翻地覆的啊……那还怎么爬的起来?怕是要咱们多取几个人将您抬回来了。依小的来看,五天十天实在是太久了,玩个一两天得了……”
寇落苼嘴角抽了抽,冷声道:“你说什么?”
虽觉寨主脸色不善身上阴风阵阵,但自古忠言逆耳,小二为了天下大义,深吸一口气正要再说一遍,一个大嘴巴子便落结结实实地落到脸上,小二“哎呦”叫唤着连打了三个转才跌倒在地,睁开眼捂着脸眼泪汪汪地道:“寨主您怎么还打人呢?”
“满口胡言乱语平日里一颗脑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寇落苼甩着手淡淡地道:“打你是让你好好清醒清醒,你家寨主会是那种沉迷酒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