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95)
没来得及封闭听觉的人,后来才回过神,诉说自己听见的一言片语。
好像没有后悔,仍然在执迷。
他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对错和结局,都不会逃避。
闷响过后,沈移舟头颅坠地。
魔气缠绕的身躯却没能留个全尸,随着黑雾消散时炸出血块,雨一样地飘落,可还未能浸没进泥土,又像被风吹了一下,径直湮灭无形中了。
那头颅双目圆睁,眉心的红痣不知何时变作凝重黑色。
旁边伤重的岳辟川目睹此情此景,突然有了力气,连滚带爬过去抱住沈移舟的头颅。他目光呆滞地与没有瞑目的沈移舟对视着,一言不发,表情愈来愈扭曲,嘴巴微张着,难以置信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对方的眉心痣。
岳辟川嚎啕出声。
但还没容他哀伤过度,就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歪倒在地没有意识了。
随天地盟前来的修士们终于回过神,七手八脚地围上岳辟川。他们吵嚷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到岳辟川的剑遗落在地,莫名其妙地断裂成了两截。
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应长风现身后,却自始至终冷眼旁观。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通过分滑稽的闹剧。
人都死了还去守着头颅和拂尘残骸不放,有意思么?当年要是岳辟川与沈移舟将话说开,沈移舟没有那个心结,他还至于疯到这地步?
自作自受罢了。应长风想着,抱剑而立。
没有人喊应长风帮忙,他也没有上赶着凑热闹的意思,等待柳未青将岳辟川扶到一棵树下为他诊疗,回头时看了他一眼。
像无声的询问,“师兄,你跟我们走吗?”
应长风对柳未青微微颔首,意思是,他和东暝观就此断绝关系了。
柳未青没有拦着他。
沈移舟这个被附身的疯子也死了,魔气失去宿主,不久后便屈服于翠微山丰沛得即将溢出的灵力。就像在阳光中灰飞烟灭,偶尔能感觉到一丝诡异的氛围,可并无威胁。
应长风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赤豹蹭到他脚边,咬他的衣角。
“什么?”应长风问它。
赤豹示意往另一边看。
应长风转过身,泾渭分明的另一侧都是翠微山弟子,他们围着萧鹤炎。那人不知死活,但大约还吊着一口气在。
本该在最里面的萧白石却没往前凑。
他肩膀佝偻,撑出脊背嶙峋的蝴蝶骨,躲闪着眼神,不敢靠近,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像快把自己掐出血了。
这手足无措的模样应长风看了只有难受。
他静默地走去握住萧白石的手,对方浑身一抖,抬起头来。应长风收到他茫然的目光,索性贴过去,很轻地吻了一下萧白石的太阳穴。
萧白石反应很大地一把抱住他,眼睛贴着应长风的肩膀,喉咙里重重地一声喘息。
作者有话说:
打戏终于杀青啦,明天见!
第74章 灵力缝隙
从回到翠微山的那一刻直到现在,萧白石才终于卸下沉重的压力。但紧随其后的不是放松,而是生离死别。
“我……”萧白石才刚开口,哽咽着不说话了,只是闷哼。
应长风最怕萧白石哭,这时却想:若哭得出来就让他放声发泄一次,以后才会好得多——萧鹤炎九成是不行的,他面对起来轻易,对萧白石却十分残忍。
抬手顺过萧白石激战后乱蓬蓬的头发,应长风低声道:“想哭就哭吧,我在呢。”
萧白石摇了摇头。
“我害怕……”他说完,被应长风抱得更紧。
相识至今,萧白石是跳脱而乐观的一个人,哪怕自己受伤再重也不说一句害怕。
应长风的心口因“害怕”二字酸涩无比,像咬了口未熟透的杏子,回味过后只剩下苦。他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能一下一下地拍萧白石的后背。
好在萧白石知道轻重,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自己收敛即将决堤的眼泪。
萧白石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不安地叫他:“应长风。”
应长风就柔声地答:“什么?”
“你陪我过去,好吗?”萧白石说着,又控制不住染上了哭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甚至……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他了,但是我……我不敢、不敢自己——”
“好。”应长风连忙答应,怕他没听清,又郑重地重复了一次,“好,我陪你。”
萧白石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指。
他们往那边只走一步,外围的翠微山弟子看见萧白石前来,面色不忍地往旁边撤开。这人的动作带动了其他人,像自发进行了什么仪式,纷纷让开一条路。
周围都是熟悉风景,萧白石连梦里却也没想过这个画面。
他的父亲怎么会死呢?
萧鹤炎就算不成仙,也是要修行六百年、八百年的。等到萧白石从资质平平到发现自己天赋异禀,再到开窍,找寻自己的大道,这漫长的过程中,萧鹤炎也许会离他很远,也许会放任,可绝不会离开他。
萧白石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而现在,牧禾半跪在人群的最里面,让萧鹤炎倚靠着肩膀。
那残破不堪、连一颗心也没有的红尘道宗师平日高傲气质全无,唇边尽是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的痕迹,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了,眼睛却睁着,不肯闭。
就像……还等着什么人来见他一面。
他逆转阴阳,违背天意,只为实现一己私欲。若说罪孽,萧鹤炎也许与沈移舟之流不相上下,都是天地不容,可他到底没伤及太多的无辜性命,灰飞烟灭虽不至于……轮回来世,也不知会不会被他自己葬送。
或许萧鹤炎早就不在意轮回,他赌上今生来世,只想见辛夷一次而已。
萧白石停在很近的地方就走不动了,他腿有点软,被桐桐支撑住。一回头,他见向来坚强泼辣的师姐也要哭不哭红了眼。
“别过去了。”有个声音淡淡地在耳边说。
萧白石停下脚步,松开应长风的手,对方看他一眼后不知想了些什么,竟朝萧鹤炎而去。
应长风在萧鹤炎面前矮身,手肘搭着膝盖,手指随意地垂下。
五官与记忆中有轻微重合,萧鹤炎瞳孔用力收缩了一下,想要抬起手却无能为力。他已经出现幻觉,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无差别地闪过所有好的、坏的、刻骨铭心的、痛彻心扉的回忆,叫他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眼前的人有一双多情却澄澈的眼睛,细长弧度,笑起来比新月还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终身难忘,再不能离开。
“……辛夷?”萧鹤炎喊了一声。
应长风没回答他,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
萧鹤炎无言,只是淡淡笑了一声。他终于有力气挪动手指,虚虚地在半空一抓,摊开掌心时,最后的灵力开出了一朵残缺的花。
从指缝中流沙般地落了。
他终究没握得住。
灵力与深厚修为支撑他一直保持着常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这时生命流逝,萧鹤炎以常人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皱纹迅速攀爬上他的面容,须发变得灰白,连手背都浮现出颜色深沉的褐色斑痕。
萧白石心里难受却没法说,他让桐桐放开自己,想要逃避。目光游离的一刻,他拽了拽应长风的衣服,对方转过头,要起身。
站直身体的同时,应长风有话要对萧白石说,可却被打断了。
突如其来出现的一幕攫取所有人的注意力。
风中有淡淡的好闻的气息,不似花也不似熏香,叫人莫名平复心中的悲伤。山谷之中,碎裂的石子减缓下坠速度,被火烧得枯了的树枝上发出新芽。
带一点黄的嫩绿色清新无比,夏末时节,却逢春而生。
那气息变得浓了些,轻描淡写摘下刚刚生出的新芽,在风中颤动片刻,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翩跹而下,缓慢地聚成想象中的轮廓……
是萧鹤炎最终没能使之成型的金色辛夷花。
它像被一道虚无的灵气托着,轻飘飘地落在萧鹤炎垂下的手腕上。那道光变得极明亮,接着迅速失落了,再定睛看去,本来空无一物的手腕不知何时多了道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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