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79)
他警惕地抬起头,四周漆黑,那些雾气是流动的,在周围徘徊不去。偶尔一点带着攻击性的试探袭来,应长风长剑格挡后又迅速地退走了,好像只是和他打了个不痛不痒的招呼,没有恶意。
但应长风不信它们有多古道热肠,目光一凛,远山黛的剑鞘燃起妖火,照亮了站立的方寸之地。
依然什么也没有。
应长风有些迷茫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为了里面的东西主动进这团魔气,但不代表他就敢轻举妄动。沉思片刻,应长风手指一弹,一道分神凭空而现,绕着魔气的边缘转了一圈。
空空如也,好像刚才的金属之声是错觉。
应长风心一横,长剑径直出了鞘。
远山黛剑刃光芒万丈地出现一瞬间,魔气突然变了,它们仿若分裂开,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又是那种浑浊而喑哑的声音,应长风太阳穴突突地开始疼,却没有退缩,隐约猜到它们好像害怕这把剑,心下一沉。
剑光过处,又一声“刺啦”的鸣叫!
应长风眼眸闪烁,抢身而去,左手五指迸发出有形剑气一口缓和余地也没有直接给了第二下,如疾风骤雨——
“……剑气?”那声音又响起来,接着嗤笑了一声,“差了!”
远山黛扑了个空,剑气骤然原地消失。
应长风自打入道以来还没遇到过能凭空化解剑气的情况,闻声只愣怔了须臾,然后怒不可遏,没打算多废话半个字,左手又是剑气直出!
再次消失。
一而再地发生就绝不是巧合。
是他的剑出错了吗?
还是始终差一点、到底哪里差一点?
如果不是差了一点,刚才就应该碰到那东西的本体,是剑意或者剑招,哪里差了?差在何处?
这想法在剑意消失后猛地袭击应长风,把他打得灵识激荡不已。
他不是会轻易沉迷什么的人,也从来没有为什么困扰过。他自学成才,不求着谁,也不会太把别人的话当做金玉良言。
入道一百余年,应长风怀疑天地,怀疑清心道——
却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修行有问题。
他的剑意早在去南海之前就大圆满了,不可能会差!
九部《剑典》,他连早就亡佚的半部《破山》都参悟过,也许有破绽有漏洞,可绝对不会差着哪里没有够着!
差了哪里……
破山?
是另外半部找不到的《破山》吗?
“……心魔有三种,杀心过重,执念太深,求而不得。”
“你在,我就不会有事。”
“若真有那日,你在旁边拉着我,就不会堕入深渊了。”
你在执迷吗?在求索吗?
差了一点的剑意。
求而不得……
“应长风,你不要放开我。”
应长风一个激灵,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
他差点就被刚才横生的妄念拖着走了,回过神来,额间尽是冷汗。因那阵疼痛应长风神识归位,低头看见魔气不知何时攀爬上远山黛,已经淹没了大半个剑身。
“放肆!”应长风怒喝。
远山黛即刻挣脱束缚,那些魔气见他盛怒知趣地退回原处。
声音又笑了。
应长风站在原地,右手缓缓地把远山黛握得更紧一些。掌纹都要嵌进剑柄的力度让他疼痛,也让他清醒。
他短暂咽下怒意后试探道:“姜缘?”
这个沙哑的声音活像许久都没有说过话,带着小儿学语的艰涩,又有种古老而陌生的腔调:“后辈,无礼。”
“你是姜缘?”应长风置若罔闻道。
那声音喘不上气一般道:“魂……残魂,肉体归于天地。”
姜缘的残魂么?
萧鹤炎口中的姜缘脾气乖戾得很,又疯疯癫癫的,想来不是好相处的人。没想到死后被镇压,变成一缕入了魔的残魂居然还会说人话。
应长风心里算了算,毕竟一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修行的大前辈了,就算面对一缕魂魄也当有敬畏之心。于是他不情不愿地加上个敬称,敷衍道:“哦,前辈试探我?”
姜缘的残魂应该比本人脾气稍好些,过了会儿也渐渐习惯说话,吐字虽然还带着千年前雅音的怪腔怪调但依稀能听懂它在说些什么了。
它消化了很久应长风的语气,没有不满,反而去肯定方才那蛮横的剑招。
“资质不错,但,还差一点。”
差一点。
这三个字险些又激起了应长风的逆反,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和这个都看不见长什么样的玩意儿计较,拼命想萧白石,和那日客栈里他对萧白石说过的话。
要好好地出去,要离开,要和他厮守一生。
他答应过萧白石的,不可以食言。
如果在这儿崩溃岂不是一辈子都成了个天大的笑话吗?
应长风压着翻涌的灵识,朝向那声音传来的方位:“那敢问前辈,差在哪里?”
姜缘残魂本意想激他,却没料到这人看着趾高气昂不为天地折腰的样子,居然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一时愣怔地沉默了。
它半晌不说话,应长风等得不耐烦,再开口时,又是熟悉的一股子阴阳怪气:“前辈,听说你生前是天地间第一个剑修,不会被关了几百年,把修过的东西都忘了吧?”
“……”
“哦,不对,我给忘了。”应长风邪邪一笑,“我看过你的手札,那上面可没什么‘大道’,更看不出‘剑’的痕迹——你诈我?”
他惯常说话不太入耳,前面摸不清姜缘底细故而礼貌了几句,这时耐心耗尽,表面功夫也懒得做,配着那副阴晴不定的表情,简直十分欠教训。
可姜缘残魂并不被他激怒,依旧慢悠悠的腔调,听着恼人。
“什么‘剑’的痕迹?”它轻描淡写地反问应长风,“为何一定要有痕迹?”
应长风语塞,起先的焦躁却不知所踪。
“剑意,本该无痕。”
像被短短几个字拿捏住了最关键的地方,离所谓的本真只差一层窗户纸了,应长风想急不可耐地捅破,又找不到任何法门。
说话间魔气轨迹突变,应长风敏锐道:“外面有人?”
“来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那残魂提到“孩子”二字时的语气堪称慈祥,但没来由地令人毛骨悚然,“有小辈想要这魔气,呵,给他便是了。”
是说……沈移舟?
应长风正欲套它的话,再转身见到眼前的画面时要说什么全都忘了。
浑浊的魔气争先恐后朝他来的方向涌开,一直裹在其中看不清庐山真面目的魔物终于现出了本来的样子——
并不是龙。
但也不能称作是个人了。
那残魂下半身淹没在魔气中,好似已经灰飞烟灭。它披了一件破烂的长衫,内里能看见白骨,只有一张脸孔算得上完好,但五官阴鸷,眼瞳无光,显然只靠一口气吊着,全不觉得是能驾驭魔物之人的长相。
身侧,残魂倚靠着魔龙残存的骨架,应长风定睛一看,它们两个是严丝合缝被什么东西锁在了一起的,魂魄依附骨架而存。
他目光长久凝视,姜缘残魂惨白的脸挤出一个笑容,眼下血痕显露了出来,着实比哭还要难看。
“数百年折磨,早忘了自己最初是什么样子,想着要与人见面了还是捏一个出来。青龙躯体早已被翠微山吞噬化为乌有,只剩这一截躯干,让你受惊了,惭愧。”
残魂说得彬彬有礼,应长风稍微愣怔,想着对方这么客气也不好意思立刻动手,要有来有往地和他拽几句斯文话——
一道白光并着逼人剑意朝他而来。
这残魂神神叨叨说完一堆,竟猝不及防地动了手!
应长风提起远山黛便要格挡,那剑意却失去踪迹。他一愣,不敢怠慢,正要追寻时剑意不知从何出现,险些贴上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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