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90)
应长风眉头紧锁:“……逆天而为!”
萧鹤炎不置可否地还要开口,突然猛咳几声,喘不上气似的低着头。他心口萦绕不去的黑色魔气越发浓郁,应长风指尖有剑意闪过,那魔气旋即退缩两三。
但仍守着萧鹤炎不放,随时都要吞噬他。
对魔气而言,这些执念散不去的修士是最好的养料。沈移舟已经被它们寄生了,几百年的修为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如今沦为一团连实体都没有的魔气之驱使。
而它们还嫌不够,还想对萧鹤炎下手。
再来个大宗师的修为,就是第二个有实体的心魔了吗?
也不一定,时间间隔得太短了。
但应长风不敢冒险。
他感觉得到萧鹤炎的生命力在急速流失,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在来回转。
保命符能不能看出现状?
那萧白石现在人呢?
要是萧白石再见到父亲这模样,他接受得了吗?
……接受得了他自己吗?
想起那时诉说“我是个怪物”的萧白石,应长风难得心慌了片刻,单手造出的屏障顿时有点犹豫地被削弱了两三分力量。
理智全无的沈移舟自然不会错过他这一下,魔气混杂赤焰之力席卷而来。
应长风心里骂了句自己废物,居然在这档口分心!
他咬破拇指凌空画出数道剑意,直接以自身血气开了离火剑阵。
领悟过无剑之剑的真谛、神之火加持的敏感力量还未来得及消散,两边共同凝聚出的剑意比先前更加细腻,也更汹涌。
剑阵再开,带着滔天真火从魔气内中烧出一条路,刺耳尖叫四起,应长风眉头一皱,径直单手抓住萧鹤炎往外扔。
他懒得再理会萧鹤炎,更不肯听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愫,点萧鹤炎的穴道试图止血。但手指旋即被血液尽数染红了,应长风动作停顿,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他听见萧鹤炎笑着,有点讽刺的意味。
“应长风,你还怪仁至义尽的……”那人低声咳嗽,血染红了应长风半边衣裳,“这叫什么,以德报怨?”
应长风没回答他任何。
眼前,沈移舟似乎忌惮那真火烧出的剑阵,一时不敢向前。
而背后,清心道众人已经差不多全军覆没了,岳辟川伤重歪倒在地。除此之外,牧禾开出的结界很难抵御魔气。
在这时如果不能杀了沈移舟,魔气只会因为他的怨念越来越多——
应长风难得犹豫地想:我还能再杀一个吗?
被他护住的萧鹤炎自身难保,不去管那些骇人伤口,却还喋喋不休道:“应长风,你何等的光明磊落,在此处放手,回你那清心道大宗师座下去当个第一剑修不好吗?……你……咳咳,倒也不必因为愧疚非要救我。”
应长风恼火得很,闻言顶了他一句:“对你有个屁的愧疚!”
萧鹤炎:“哦?难道不是看在白石的面子上?好吃好喝伺候你几年,不想当花瓶也就罢了,对我儿子下手……”
“……”
他骤然提及此事,应长风还真被说中内心的愧疚——若非萧白石,他再针对沈移舟,也不会理这曾经囚禁自己的人一句。可他答应过自己要顾好萧白石的,一想到白石会难过,会内疚,心里就像被无数根刺同时扎着,让他不得不多考虑。
应长风惯常不会做人,不会说话,处事只有自己的原则,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这时他的底线里突兀出现了萧白石,于是规则被打破重塑。
他像一两日间学会了换位思考,知道为别人考虑,也憋得住阴阳怪气的自私了。
醍醐灌顶,所以他没有放手。
萧鹤炎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故意激他成功,继续火上浇油道:“他对你可真好,你也对他挺厚道的。听说对岳辟川都出剑了?不错,把他交给你,我也能放心……”
“闭嘴!”应长风不知他到底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现在这情况再多说一个字,我当场杀你!”
听了这句威胁,萧鹤炎不怒反笑。
“我就要死啦。”
他慢悠悠地,说得无比自然,好似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他理应经历的事,这几百年的寂寥人间当真是他腻味了,不肯再独活。
“应长风,你刚才都看见了吧。自从被魔气入侵武脉,你就该知道我的下场……事已至此了。”萧鹤炎说一句,便笑一声,“我不想……不想和沈移舟一样,连自己的回忆都尽数丧失,没什么意思。”
“……别说了!”
萧鹤炎看向他,那目光中再没有从前总带着的一丝半点意味不明:
“白石是个好孩子,你该抓着他,别抓着我。”
应长风闻言微微一怔,萧鹤炎趁他不备竟然单手推了应长风一掌。
他飞快地向下坠落。
“混账!”应长风骂道,再想去捞住他,感觉到剑阵内不安的魔气,分身乏力,几乎破音,“牧禾,牧禾!你师尊——”
地面的结界一闪而过,但来不及护住萧鹤炎了。
应长风亲眼见到他收敛了全身的能为,竟呆愣在剑阵中,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他舌尖一疼,自己咬出了血,两道剑意齐发张开屏障立刻要追萧鹤炎。
但除了他,还有个东西也迫不及待。
绑架了沈移舟的魔气看萧鹤炎如此自毁,生怕这块到嘴的肥肉跑了,当中尖利的一声叫喊,接着黑气扑向萧鹤炎!
三股力量结在一起,但谁也没碰着他。
萧鹤炎一声清啸,全身能为都聚集在双掌之中。
灵力让他的衣袍鼓胀,胸口处空荡荡的大洞中不停地泄出金色雾气,遇风而下,宛如一场绚丽的雨。
“师尊!——”
牧禾凄厉的悲吼响彻山谷。
剑意落了空,应长风听见耳畔沉沉的,有什么跌落在地,一声闷响。
翠微山像被烟雨笼罩了,一时间天地寂静,再没有别的声音。连那肆虐魔气都好似被按了休止,再没有任何动作。
应长风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的余光看见一团火红色。
金雾消散的同一时间,九天银河内,萧白石颈间的长命锁中原本融融的、变得无比黯淡的光彻底熄灭了。
来时路上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异样。
萧白石不知为何突然悲伤极了,他撑着祭台边缘,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
“哎?我这是……”萧白石擦了擦脸,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可他全身都软绵绵的,使不上任何力气。
没有外界的刺激,只是他自己难过得站也站不住。萧白石半个身体都趴在了祭台上,手指徒劳地一抓,碰到那五弦琴时蓦地被烫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做了个挥开的动作,那张琴顿时跌落在地,摔成了两截。
撕裂的声响仿佛唤醒了萧白石的意识,他脚酸手软的难过缓过了这一阵,站直了,心里默默地想:我不要再这里找了,我要出去,去看父亲和应长风到底怎么了。
他直起身,还未有所动作,身后有个声音道:“你好些了么?”
萧白石愣在当场。
那把嗓音又柔又软,很是温和,听来如沐春风,说不出的令人想要亲近。萧白石意识到岩洞内居然出现了第二个人,一时不知该不该转身去看。
万一是什么奇怪的……鬼魂?
他不怕鬼,可这也太吓人了一点。
萧白石始终不回答,那声音又道:“你是小炎要保护的那个孩子,对不对?”
小炎……?
世上大约只有一个人能这么称呼萧鹤炎。
萧白石转过身,张了张嘴,一时间发不出半点声音。
来时路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五官清晰、衣袍褶皱都生动得不可思议,若非不那么真实,萧白石真的要怀疑面前的是哪个突然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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