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铁甲动帝王(重生)(36)
狄其野品不出好坏:“这是首好诗?”
顾烈没点头也没摇头:“这是首被流放的臣子写的迁谪诗。”
史书记载,顾烈的父亲是顾麟笙不受宠的儿子。
“那为何?”
“我哪知道。”
“你的堂兄弟们都叫什么名字?”
“顾璋、顾玦……记不清了。”
一个个,都是带玉王孙,都好生金贵。
怎么就你一个,寒风烈烈,烈日炎炎,水深火热?
狄其野回头看看顾烈,禁不住感叹:“主公,你可真是个老实小孩。”
顾烈气笑了:“老实小孩?”
“嗯,”狄其野还敢点头,“有点笨。”
“没喝酒,怎么醉成这样?”顾烈半是疑惑半是嘲讽。
狄其野低头笑笑,忽然正经起来,虽然还笑着,语气却认真了许多:“主公,你待末将与众不同,末将唯有为主公厉兵秣马,征战沙场,万死不辞。”
顾烈迅速接口道:“你是想说,让你打仗可以,管事,休想,是这个意思吗?”
狄其野惊讶挑眉,顾烈却不为所动。
他太清楚狄其野了,前世,狄其野决不会亏欠别人,独来独往,意外欠下的人情一定会巧妙地还回去。别人故意招惹他,他一定找机会讨回来,若不是故意招惹,他也许就懒得麻烦。
临死,他都能让顾烈欠他一个诱反敖戈的人情,他自己了无牵挂地去了,最后算起来,还是顾烈对不起他,不是他对不起顾烈。
这一世顾烈才知道,这小子在他那个时代竟也是一样做人,死成个英雄,留下遗计助阵,也是无牵无挂,说起来没有对不起谁。
时刻把自己和他人分得明明白白,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天性,又或是两者原因都有,总之是遗世而独立,随时能羽化而登仙。
可他这样,难道不曾伤了人心?
他当真谁都对得起?他当真一点都不曾后悔?
活两辈子都没长进一点,还想给别人治病。
那就看看到最后,是谁,治得了谁。
“你放心吧,”顾烈冷哼一声,“没打算让你管事。”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是不想干活有什么办法。
狄其野心里松了口气。
他确实不想牵扯政事,上辈子吃亏吃够了,这辈子再不想沾。
何况,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否会掀起蝴蝶效应,若是一不小心拔苗助长,不论是凭空授之以渔还是授之以鱼,缺乏完整体系,积年累月发展下去,也许这个时空的人类进入银河,依然是三岁孩童抱重金行走于闹市,重蹈覆辙。
二人再没说话,各自思索着,不知不觉调换了行路顺序,刚才带错路的狄其野落后一步,顺利跟着顾烈走回了帅帐。
*
陆翼和敖戈没有停下攻势,已将整个秦州东南角打成一片,就快打到青城山。
他们在离鱼凉不远的赭石城安排驻地,等着迎接主公到来。
楚军不急不缓,一路行来,慢慢进了赭石城。
陆翼和敖戈本想按照惯例驱马迎上前去,却见姜扬颜法古他们毕恭毕敬地下马跪侯,严守礼节,二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今非昔比,当即滚鞍下马,及时补救。
走上高台宴帐,主公解了狼毛大氅,略整衣冠,上了主座。狄其野就跟在主公身后,摇头示意近卫自己不解狐裘,被姜扬拉到主公右手下首席的位置坐着。
陆翼露了个玩味的笑容,敖戈面上却是闪过了一丝嫉恨。
他二人说了些接风洗尘的客套话,顾烈与他们有对有答,都是套路。随后开宴饮酒,气氛才轻松起来。
陆翼端着酒杯看向狄其野,玩笑道:“荆州一别,今日再见,狄小哥越发潇洒了。”
“过奖,”狄其野举杯对饮,却一点都没有要回夸的意思。
敖戈忽然从旁插话道:“还是主公会养人,把狄将军养得越发精细了,狄将军如此怕冷,可要让他们上个汤婆子来?”
这话一出,姜扬颜法古都是大皱眉头,陆翼仿佛没听见,狄其野老实不客气,像是没听出来敖戈的嘲讽:“多谢,有劳。”
顿了顿,像是才想起什么,补充道:“敖将军,你家的汤婆子不会和你一样爱掉链子?那还是不要了,免得烫伤了我不好打仗,回头,还连累您落下一个挤兑同僚的名声。”
敖戈气得满脸通红,“你!”
“敖戈。”
顾烈沉下脸来。
“末将知错,”敖戈忍气吞声,向顾烈请罪。
顾烈又看向狄其野:“菜不好吃?”
众将都以为主公要各打三十大板,没想到主公问了这么一句家常。
狄其野挑剔道:“还行。”
“那就吃着。”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非得满朝堂树敌才开心。
顾烈仿佛梦回前世,出现头痛的幻觉,伸手去按额头。
狄其野微一皱眉,将视线收了回来。
又是这动作,顾烈怎么了?
*
风族首领营帐。
“禀报大王,楚王顾烈已到赭石城!”
王座上的吾昆哈哈大笑:“他竟然敢来!果然是疯血楚顾,好,好!”
帐中站着一位燕朝书生打扮幕僚似的人物,肩背瘦削,从背后看去平平无奇,直到看到他的脸,才发觉这人脸上盖着一张白鬼面具,只在眼嘴部分掏空,没有花纹也没有装饰,就是惨白的面具上三个黑洞,露出眼睛和嘴巴。
他的眼睛倒是极为明亮。
等士兵退出去后,他才开口说话。
“我还是觉得顾烈不可小视,”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只是从面具后传来,难免有些瓮声瓮气,“大王,您的计划漏洞太多。会盟也并无必要。”
吾昆顿时暴跳如雷,随手将桌上的镇纸砸到那人身上:“你闭嘴!你这个残废!你懂什么!”
那人立刻闭嘴不言。
片刻后,吾昆又像是清醒过来似的,几步从王座上走下来,拉着那人的衣袖责备道:“牧廉,你不该惹我生气。我也有错,你知道,我与楚顾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别在这时候招惹我。”
那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吾昆没耐心和他耗,恢复了一副贤明君主的模样,出了帅帐。
那人呆站了许久,面具后的脸上,才慢慢慢慢地,挤出了一点伤心的神情。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帅帐,像是还有人在一样,愤愤不平地说着:“你既然连奉命打仗的顾麟笙都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应该更恨燕朝才是,又为何用燕朝皇帝编排的九罪来折辱顾麟笙的孙子?何其虚伪!”
“楚王坐断东南,占尽东南五州,你不过打下了西州,雍州还没啃干净,有什么好张狂,还自以为楚王不敢赴约?”
“什么会盟计划,一盘散沙,处处漏洞。楚王要是能因为和风族会盟就沾沾自喜,漏出破洞让你打,他早没命了。”
“我是残废,你是什么?你比残废都不如!”
名叫牧廉的鬼面人对着空气唠叨完,整个人木楞楞地走了出去,他走着走着,面具后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来。
师父说必须做掌权者的幕僚。
师兄说他的脸比鬼还吓人,燕朝不许他这种怪物做官,要他用鬼面具遮脸,去北方找风族,试试做风族首领的幕僚。
他一个人到北方,还没找到风族首领,就被吾昆捉住了。好在殊途同归,风族首领是吾昆的王叔,吾昆为报父仇杀了回来,要他帮忙报仇,他帮吾昆报了仇,吾昆就成了新的风族首领。
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吾昆,也不想帮吾昆做事。
明明他帮吾昆做了这么多事,却每天都被喜怒不定的吾昆骂得狗血淋头。
吾昆还越来越自大,不肯再听他的意见。
他想跑,又不敢跑,吾昆发起疯来太吓人了,师父说过,他们必须死得天下人人称颂。被疯子砍死有什么好称颂的?
死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