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审计成为皇帝后(150)
这原本是安慰李崇的话,却凭白让他心中更加不平:
“就是因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宋离,违心忍了这么多年,你付出的比那些个编书的士大夫不知多了多少,他们一个于天下什么功绩都没有的空谈论调者怎么也敢瞧不上你?”
宋离隐忍,化出了一幅狠厉阴郁的面孔苦苦维系着朝中的平衡有谁能看见?他制衡了王和保这么多年,暗中保下了多少有志的朝臣又有谁能看见?他们只看见了他身体残缺,只看到了内官走在堂前,便如此蔑视,凭什么?
李崇忽然看向他,定定出声:
“我们不忍了,你的身份也别换了,纵使你不愿再做回周墨黎也无妨,我将先帝的遗命公开,便叫所有人都知道,你做的这些都是奉先帝遗旨。”
从没有一刻让李崇觉得宋离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他凭什么要这人躲,要这人换个身份,他就做宋离,他看其他人能怎么着。
宋离看着他一幅立刻就要冲出去下旨的样子心中又暖又觉得窝心,却还是顺着他的头发哄了哄:
“先帝的遗旨不过是口头遗命,就算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朝中质疑者也会众多,若是来日我们的关系公开,还有何人会信这一封圣旨所言,他们不但不会认为我是奉先帝遗命做事,反倒还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私心。
我依旧是惑主的奸宦,而你会是一个受宦官挑唆,內惟不端的帝王,憬琛,你想做的事还有那么多,你合该是大梁的中兴之帝,不该为了这样的小事儿而于史书有亏。”
见李崇还要反驳,宋离却忽然按住了他的唇:
“况且,我实在是累了,不想再活在一副面具之下了,这三十年,孩童那十几年我是按着父亲的期望过的,若无意外,我应当也会按着他们的期许,参加秋闱,参加春闱,然后或许榜上有名,规规矩矩做一个守土一方的好官。
后十几年,我日日戴着宋离的面具,我为了周家能平反,为了心底对朝堂的那一丝责任,扮演一个心狠手辣,锱铢必较的宦官这么多年,但是如今,我有幸遇见了你,我想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做我自己,憬琛,便当是成全我吧。”
宋离的声音低缓沉静,似乎一汪静静流淌多年的古泉水,细默无声,却带着沁人心脾的醇厚,让李崇想拒绝想反驳都无从谈起,他轻轻地捧着眼前人的脸:
“真的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不要勉强。”
宋离扣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指尖轻轻落了一吻:
“自是真的,你和我说了那么的想法,那么多的宏图伟业,那些新奇的事物,我也想尽一份心力,这些个日子脑子里倒是没少转生银子的道道,想着日后为你打下一座银库,怎么会勉强?”
宋离越是说,李崇越是心热又心疼,更是抱紧了他的身子:
“以后你就是银库,那我可得服侍好了。”
连宋离都不知道这白日里两个人是怎么滚到榻上去的,这几日李崇总是格外黏他一些,思及他是不舍分别,他也舍不得推开,难得白日陪着他胡闹。
第二日,周书循三人拜会了岩月礼后便到了陈文景的府上,陈文景的目光几乎是一直落在周书循的面上,刚及弱冠的探花郎,丰神俊秀,眉宇间一股子清正之色,他忍不住地抚须赞叹:
“嗯,有几分你父亲的风骨,无怪呼能写出那样切具实务的策论来。”
周书循立刻站起身回礼:
“是尚书大人谬赞了,晚辈实不敢当。”
陈文景却开口:
“我与你父当年虽不是同年却也相交甚笃,当年一事是我无能相阻,这些年对你也未曾照料,难得今日相见,尚书大人未免太过生分,按着我与你父亲的交情,你叫我一声伯父也是当得。”
陈文景对周书循极为亲厚,文秋贺面色微紧,倒是荣庆成不甚在意,反倒是坐在一旁吃茶瞧着,时不时附和一句,陈文景特地留了三人用饭,午后以叙旧为由单独留下了周书循,叫来了家中几个子侄与他介绍:
“你初到京城,想来对京中也不甚了解,子墨和子冉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倒是可以多走动些,让他们两个多带你认认人。”
次日之后,朝中的人都知道陈文景的两个嫡子带着周书循到从前与周大人相熟的府上走了一圈,明眼人都瞧了出来,这位六部之首的尚书大人对周家这唯一的血脉颇为照料。
待到朝会之后,宋离果然收到了三鼎甲的拜帖,他自是不好在正阳宫见他们,便提前去了直廷司处理政务的弘文阁。
这还是自周书循高中之后两兄弟第一次见面,宋离虽然未着朝服,却也换了一身墨色纹蟒的常服,文秋贺虽然之前和周书循口尊圣贤,但是真到了宋离的面前倒是也绝不敢怠慢。
周书循急着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的精神和面色,瞧着倒是比上次见着的时候好些了,心里也想着这几日朝中都流传的陛下清了宋离的兵权,有意清算的话。
这几日他也瞧出来文秋贺颇会做人看风向,那日直言要最后拜会他哥,恐怕也是受了这些话的影响,他只要一听到这话便觉得哥哥在宫里实在是不安全,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
宋离着人上了茶,他坐在上座客气地与状元和探花勉励一番,抬眼便看到了自家弟弟在那神游天外的样子,他抬手撇了一下手中茶盏上的浮沫,抬眼道:
“听闻陛下赐了探花郎一栋宅子,可开始修缮了?何时乔迁可要递份帖子给本座。”
周书循这才回神,和他哥说话也忘了回礼,更未曾用敬语:
“开始了,月底就能搬了。”
这生硬的回话,让文秋贺都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等说什么,就听到了外面的唱喝:
“陛下驾到。”
三人立刻起身,宋离也撂下了手中茶盏,扶了一下桌几起身相迎,李崇一身明黄色龙袍,眉眼间自带一股威势,入内瞧见宋离躬身迎候,下意识便托了一下他的手臂:
“督主身子不好,快免礼吧,你们也起来吧。”
他随意摆手叫了这几人起来,便直接坐在主位上,手还不忘将宋离往身侧的位置上送了一下,让他坐下,周书循此刻也有些紧张,毕竟伴君如伴虎,现在李崇看着是对他哥挺亲厚的,但是谁知道前几日的那封圣旨是不是别有心意?
李崇抬眼扫过眼前三人不知是否有意地开口:
“朕昨日与督主下棋,还以为你们从陈府离开就会进宫呢,督主听闻状元郎善棋,倒还想着与你手谈一局,却不想你们没来,倒叫朕这臭棋篓子和督主下了半日。”
宋离听着身边这人信手拈来的扯谎轻抿唇角,却也不曾多说什么,抬手给他斟了一杯茶,眸光似有若无地瞟了文秋贺一眼,却只和李崇道:
“陛下尝尝我这儿的茶可和胃口?”
李崇很是给面子地执起杯子,文秋贺却已经被李崇那话吓的脸色都白了,立刻跪下请罪:
“是臣听闻宋督主为救驾重伤,于宫中休养,怕昨日太晚扰了督主休息,这才想着上午前来。”
荣庆成也怕触怒圣颜,立刻随着躬身请罪,只有周书循唇角带了不削,但是这里也不是只有他哥,还有皇帝陛下在,他也只好跟着那货请罪。
宋离看到了弟弟面上的神色,有些好笑,这才出声解围:
“宫中下钥是早了些,倒难为你们体恤本座的身子了。”
“督主宽宏,还望督主身子早日大安。”
李崇面露不削,但是难为他后一句说的他心里顺了两分,便借口喜欢周书循的策问将人留在了宫中,叫那二人先回去了。
周书循看了看他哥,还垂首立着,李崇笑道:
“人都走了,别装模作样的了,朕还有折子,你陪你哥聊聊吧,今日暖和,你还可以扶他出去转转,午膳记得回来用。”
说完他干了宋离给他倒的那杯茶这才起身出去。
他前脚刚出去,周书循就像是个兔子一样窜到了宋离的身边,急吼吼地问出声:
“哥,您身子怎么样?陛下那封圣旨是什么意思啊?外面都传陛下要,要清算你,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