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41)
没想到这一晃便是六年过去了,法阵修复完毕的那日,卫曦随手摇卦一占,意外占出了与墨凐有关的事,算到她如今大难当头,正在生死边缘徘徊。
如此一来二人不能坐视不理,立即动身,前往魏地找寻墨凐的下落。
魏国覆灭之后并入陈国版图,为了便于管理,被划分成几块重新命名,又强将数地百姓强迁向临海人烟荒芜之地,若有不肯离去者便纵火烧毁屋,逼迫他们迁离。洛元秋所见尽是惨状,繁华的村镇化为焦土,疮痍满目,风中回荡着哀叹声,一路遍洒迁徙者的血泪。
面对此情此景,卫曦愈发沉默,洛元秋也觉得十分不忍,忽然明白墨凐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了。
入山前洛元秋与卫曦分头去寻找魏军的下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洛元秋先一步找到了,她在这山林中潜伏了两天一夜,这才等到了他们。
洛元秋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周围,见这支队伍人困马乏,负伤者近半,便猜测他们到达此地之前一定经历了一场恶战。
墨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洛元秋藏身之处看来,幸好洛元秋反应迅速,当即匍匐在地。她又转过头去,沉默片刻,拨了拨火堆道:“还剩下多少人?”
那人答道:“昨夜渡河时未料到陈军会伏击在两岸,两万人折损近半。秦将军见殿下负伤,便领了六千人向西引开陈军,命余下之人护送殿下入山。这一路上陈军紧追不放,我们只剩下一千八百人了。”他见墨凐不为所动,语声不自觉带了几分催促:“殿下应尽快拿定主意才是,若是留在山中等秦将军回来,万一陈军又追了上来,那岂不是——”
一道银光刷然架上了那人脖颈,墨凐淡漠道:“这一路上陈军为何能寻迹而来,总也甩不掉,想必其中缘故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之所以与秦历分开,就是怀疑队伍中有内鬼,索性试探一番,没想到你果然等不及上钩了。怎么,做陈人的走狗出卖同袍,你也能夜夜安枕而睡吗?”
那人面露骇色,忙要辩解,脖颈下的剑锋却向前进了半寸,将他的话都堵了回去。剑尖上挂着一根赤绳,绳上所穿细珠已失了大半,墨凐道:“我从不无的放矢,陈人许诺了你什么?让你以后能进密教,做个法僧?”
剑身一转,赤绳滑过剑锋,从中断裂,珠子立时落了一地。那人眼中流露出恐惧之色,或许是知道自己必死,又由惧转怒,反倒镇定下来,冷笑道:“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只是不想白白去送死罢了,又能有什么错!强如真、代两国都不得不臣服于陈,魏国早已亡了,就凭我们这些残军败将,如何能与陈军抗衡?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就算你今天杀了我,到底也难逃一死……”
话音方落,只听外头传来嘶鸣声,示警的尖哨接连响起,追兵来了!
那人面露喜色,正要开口,却觉眼前寒光一闪,喉间热意涌动。墨凐已从他身旁走过,鲜血从剑上滴落。
忽然听得喊杀声震天,洛元秋见状忙起身绕至洞前一探究竟,此时天已入夜,深如泼墨,只见四面八方的火光自远处向此包围而来,趁着雾气尚未聚集,陈军派遣出了前锋队发动攻击!
洛元秋就地一滚,避开陈军战马的踩踏,同时右脚勾住马镫,腰身在半空利落翻转,一脚踹下了马上那名统领,坐稳马背后收紧缰绳朝战场中心奔去。
无数陌生的面孔从眼前掠过,但都不是她要找的人。洛元秋手持一道青光,悍然冲进敌阵,所到之处人仰马翻。陈军战旗被她一剑斩断,登时士气大减,原本防守周严的军阵硬生生被撕出了一道口子。魏军见状聚在一起,一鼓作气冲了出去。洛元秋正要向那指挥官所在的地方奔去,身下战马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突然向前倾去,洛元秋险些被甩下马背,朝侧方一跃,紧握高处的树枝在空中翻了个身方才落地。
她手中剑光霎时划出一道光弧,将什么东西击落在地。黑暗里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凡人相争相斗,自由他们去,阁下是修行之人,何必要身陷此局?”
洛元秋负剑于身后,道:“既是这样,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向是能动手就不动口,下一刻剑光如雨洒向黑暗中,她却疾退数步,肩头一斜,耳畔惊风掠过,反手迅捷无伦向后刺出一剑!
闷哼声传来,一击得手,洛元秋没有回头,反手收剑,她在黑暗里站了片刻,听见那厮杀声已经弱了下去,心知魏军难以抵抗陈军攻势,正在朝山里撤退。
只这么一错眼就失去了墨凐的踪迹,洛元秋心中着急,唯恐应验了卫曦所卜之卦。奈何山路难行,她只好爬上树去,踩着枝桠在树林间穿行,想看看魏军究竟向什么方向撤去了。
正当她犯难的时候,忽有一人从高处落下,衣袂飞扬,仿佛是一片月光落在树梢。她对洛元秋道:“常怀,把灯给我。”
洛元秋大喜过望,立马解下身上的包袱,提起灯交给她,道:“你找到人了吗?”
卫曦在灯罩上轻敲三下,那灯盏渐渐亮了起来,光如银纱将两人包裹住,她低头掐指一算,道:“还没有,今夜向着有水的地方走会遇见故人,这山中的河在哪里?”
洛元秋在树林中找来找去,幸好昨天刚下过大雨,此刻河水湍急,纵使在夜色里也能听见声音。她一路听声辩位,终于来到了水边。
看着岸边散落的藤甲与折断的刀剑,洛元秋有种不祥的预感。卫曦却说:“走吧。”
这山中林荫遮天蔽日,终年昏暗,两人顺着河流而下,也不知走了多久,洛元秋抬头一看,也望不见天空,连天有没有亮都无从得知。
卫曦提着灯走在她身侧,眉眼间有股难言的疲惫,就连她手中的灯盏光芒也比平时黯淡不少。洛元秋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向她看了一眼,道:“之前那些追兵呢?”
卫曦道:“我将他们困在山林中了,只需等到天明时便可出来。”言毕她看着洛元秋说道,“扭转因果会耗费我不少的力量,你不必为我忧心。”
洛元秋差点脱口接道‘我忧心你做什么’,她总算还没忘了自己正顶着应常怀的壳子,佯装打量四周,道:“因果?难道是你之前算的那一卦,这因果与墨凐有关么?”
“当然。”卫曦道,“只是此因由我起,果却应在了她身上,这样有些不大公平。如果不是卫钧对她种下了镜术,她也不会执着于此,走上这条绝路。”
拍翅声划破夜色,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朝二人飞来,最后落在了洛元秋肩上。洛元秋转头辨认它一会儿,看见它脚上的铜牌,惊讶道:“是白统领?谭一行在这附近?”
白鸟见她认出了自己,展翅飞向远处,时不时停在树梢上,像是在为她们引路。
不过多时二人来到河流下游,因这低地地势开阔的缘故,水流变得平缓不少。两岸青山环抱,绿树丛生,终于得见天日。那星月辉光落在河水中,如万千簇涌的银鱼,竞相追逐而去。
洛元秋听到哞哞两声,定睛一看,一只大灰牛卧在河边,正悠然自得地嚼着草,牛角上依旧站着几只色彩各异的鸟儿。
灰牛身旁一人趴在地上,背后背着斗笠,她的双眸一色赤一色碧,如宝石一般,在月光下微微闪烁。只见她一手拢住耳朵,一动不动盯着水面,似在凝神倾听什么。
洛元秋走到她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她。谭一行仍维持着这一姿势,道:“上游是在打仗吗,今夜是不是死了许多人?”
洛元秋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谭一行直起身,好让白鸟落在自己肩膀上,道:“听水里的鱼说的。”
“鱼?”洛元秋顿了一顿,疑惑道:“鱼是怎么说话的?张嘴吐泡泡吗?”
谭一行道:“和人差不多。”
洛元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群鱼是怎么像人一样开口说话,见水面浮上几个清亮的泡泡,刚要学着谭一行把头贴向水面,谭一行却看向她身后:“鱼还告诉我,我方才从河上捞上来的人,就是你们此行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