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29)
婆媳间关于养娃的争端,表面上看是因为理念习惯的差异,本质上是规训和造反的交织。
毛信霞婆婆这辈子最自豪的两件事是生养大了三代单传的儿子邵胜威,第二件就是在家里还困难时逼着丈夫建了全城中村头一栋四层楼,丈夫病亡后,她“勒紧裤腰带”,两年不知肉味也硬是再加盖了三层,从而维持了城中村大户人家的体面。
心病也有几桩,一是早年乡下瞎眼算命的给儿子摸骨,说你这个儿啊以后孝顺是没话说的,就是治不了他女人。老太太问有没有什么补救之道?算命的说改名儿!一掐指,说叫邵胜杰对吧?不好不好。然后不说话了。
老太太咬牙放他手里十块。瞎子一摸人民币,马上二掐指,“杰是水上浮木,无根呐。那不就是无后吗?就是找了老婆,怕也生不出儿子。”而后摸着茶杯喝茶不语。
老太太心里滴着血,摸出另外十块的零票子。算命的才说,把这个“杰”字改成“威”,戊下一女,提着斧头治女子。以后你儿子就治得了他女人了。
她在一九八三年,花了二十元巨款给儿子换了这个好名儿。然后烧香拜佛到儿子三十一岁还没结婚。每次想起那个乡下瞎子就骂,“狗日的骗了我几十年。”
三十一岁的邵胜威谁都瞧不上,就要毛信霞。他从初中就暗恋这位女同学,毛信霞一婚他知道时后悔不迭,怪自己太胆小不敢追人家,就那么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三天。等到毛信霞离婚了,邵胜威如获新生,说我就要娶毛信霞,要不就打光棍。
果然是要栽到女人身上。老太太痛骂骗了她二十块的瞎子。更痛骂毛信霞。这位带着宿海嫁进来的二婚头媳妇性子看着软好拿捏,其实倔强。她对老太太不服管教,又将邵胜威管得服帖,于是儿媳妇成了她第二个心病。
第三个心病就是解决她家四代单传的问题。毛信霞嫁进门这几年,老太太天天念叨夜夜烧香,没事儿就拽着邵胜威哭一嗓子,“七层楼啊,换十几套房子你想便宜谁?便宜那个姓宿的丫头?”你要生不出来,先别说家产的问题,城中村的人就认定你是个捡破鞋的冤大头。替人养老婆孩子还搭身家。你觉得光荣是不是?
邵胜威说你急什么?娶进来了我还能让她一直瘪着肚皮?
一听儿子这么说,老太太这才抹掉眼泪,心说瞎子那二十块花得值。果不其然,四代单传的苗子生下来了。看似婆媳俩的吵闹会终结,没想到矛盾反而多了起来。
老太太说她养过儿子,毛信霞不就是生过女儿吗?养儿和养女能一样?她的歪理是儿子吃奶能到五岁,女儿半岁断奶就行。“吃奶吃得久”在老太太眼里不是病,反而还是家门荣光。可毛信霞一滴都挤不出来了。
儿媳妇心里挂着理发店,刚出月子就拿起剪子,将儿子放在理发店后照看。老太太说你是要人家看我们家笑话?还养不起你们几张嘴了?
米粉管什么营养?小孩就要吃奶才能长得壮。再看毛信霞抱着的儿子,瘦瘦小小,瞥一眼人高马大才十岁就超自己半个头的宿海,老太太在理发店里悲从心来,“该胖的不胖,不该胖的像猪。”
这话让剪头发才一半、熟知她家的城中村客人吓到了,马上对毛信霞说小毛啊这头我明天再来剪吧。城中村的袁惠方家战役消停了后,宿海家的独立战争才出现苗头。
毛信霞说不好意思啊,你先扎着,明天我免费给你做个护理。
连躺那儿洗头的怀丰年都察觉到事态不妙气氛紧张,她的卷毛刚刚冲好,头上还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子,一条干毛巾扔到她头上,宿海说,“坏丰年你自己擦。”
怀丰年到处找眼镜,还是袁柳递给了她,小苹果脸红红的孩子缩在怀丰年身边,袁柳说,“不得了了。”
不得了了,毛信霞将孩子递给女儿抱着,和老太太在理发店叉腰骂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该胖的像猪?”和看似温柔、样貌秀丽的毛信霞吵架要秉持一个原则,骂谁都行,但是不能骂她的宿海。
“就是你那个拖油瓶。一顿吃三碗,西瓜一次吃半个,她不胖谁胖?她吃的分一半给我孙孙,这孩子也不至于瘦成这样儿。”老太太将孙子的瘦归咎于宿海的胖。让人一听还以为毛信霞厚此薄彼一碗水端不平。
毛信霞怒从心头生,丹田聚气嗓音扩大,“那是因为你这个老东西不给小孩吃辅食!吃奶吃奶,老子奶-头都嘬瘪了它就是没有!补点米粉奶粉不应该吗?就你他妈的懂养孩子,鸡蛋黄不让吃,马铃薯泥也不让吃,你咋不给他喂十全大补丸?你他妈有本事你挤出奶啊!”
从生产前一个月就不让毛信霞下床,到坐月子为了一天五次鲫鱼汤逼到她喝得吐酸水,婴儿的吃喝拉撒就成了这个家天大的事儿,稍有意见不合就是摔门砸碗骂人。现在,婆媳俩间积攒的火气在吵架后演变为动手,老太太宝刀不老,毛信霞巾帼风范,理发店的椅子被踹到了门旁,将玻璃门炸出一到裂缝,老太太将里面的吹风机平剪牙剪滑剪全部呼啦一起砸出店门,“剪个屁的头发,不嫌弃丢人。”染发剂定型剂啫喱水也被挥洒在墙上镜子上,波士顿倾茶事件变成了城中村砸店。
砸毛信霞吃饭的家伙就是砸她命根子,她和婆婆扭打成一团。小婴儿被吵到,扯起嗓子大声哭着……乱做一团的理发店里,婆媳二人的吵骂声愣是放大成十几人的吵架效应。眼看着毛信霞现在有点吃亏,头发被老太太抓着往一边扯时,宿海一把将弟弟塞到怀丰年怀里,“抱着!”
她上前扑倒老太太,边哭边撕咬着老太太的手指,“不许打我妈妈!”身量大的宿海硬是掰下老太太的手,就着她手腕狠狠再一口,愣是让场面快进到了莱克星顿枪声。
老太太忽然看着面前二打一的局面,被咬得“啊唷”一声后放声大哭,指着出血印子的手,“打人了!母女俩打我一个!打人啦……”
怀丰年的卷毛还在滴答着水,一滴,两滴,落在了小婴儿的嘴边,那孩子伸出舌头还咂巴了下,竟然就不哭了。
被吓到的袁柳还端着绿豆汤,她压惊似地喝了一口,看着怀丰年,又盯着喝洗头水喝得正欢的宿海弟弟,她问这位年轻个高的大姐姐,“他好像饿了,丰年姐姐你有奶吗?”
被老太太和毛信霞哭傻的怀丰年“啊”了一声,脸红得稍稍抱远了婴儿,“姐姐还没生育过,不可能有奶水。”
忽然觉得裤管子又湿又热,怀丰年低头,发现穿着开裆裤的婴儿用一泡热尿混着黄色的粑粑先滋润了她。闷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怀丰年自己都快哭了,“啊……啊,宿海!别打了,你弟弟拉我身上了!”
第98章
算了算,从五一假期后,小齐和俞任只见了三次。其中两次是俞任自己去闵行找的她,最后一次俞任见小齐哈欠连天眼袋泡发,强行摁着她回卧室休息,自己则在一旁学习。什么两年内吃遍玩遍上海滩?从朋友到情侣后这套规划就要自然打折。可见互相腻着比出去玩还吸引人。
然而大部分时候,俞任是个可爱又不黏人的恋人,每隔一小时,她学累了起来休息时就拿马克笔在小齐脸上划一道印记。小齐脸上集齐四道猫胡须时才醒,洗漱照镜子时才哭笑不得,“彩彩,你在给我计工时呢。”她近来脸上状态不好,在医院里还被病人称“那个脸上都是痘的女医生”,抽空去看了趟皮肤科,医生还是那一套说辞,休息好加饮食清淡。再用上俞晓敏给的几管药也没见好转,所以喜欢照镜子自夸自美的小齐庆幸自己颜值在线时交上了女朋友。
大抵恋爱就是一个平淡在外、心内波澜滚滚的事儿。小齐抹药时俞任站在门旁问,“不是我查老底儿,就是好奇你这么个磨人精以前谈恋爱时爱干什么?”
小齐卷睫毛下的睿智眼神顿时现出痴呆症状,“逛街?试衣服买衣服?看看电影,吃点东西,回酒店。”无聊的流程因为心有波澜而斑斓异常,“这种事儿不讲道理的,也不追求收益。就是觉得心里脑子里总有一把火,得烧了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