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3)
二阳在她怀里使劲挣扎,破损的指甲将她手腕抓出几道殷红的血痕,温书不能松开手,让肖辉明把胡闹的二阳抱回车里。
肖辉明按住他不安的双手,温暖的双手在二阳花白的脸上来回摩挲,沉声道:“阳阳乖,你爸爸他最见不得你哭闹,今天听话点好不好?听姥姥的话。”
二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握肖辉明的手掌不放,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按住心口不停地喘气,不由得一阵心疼。
“肖叔叔,爸爸他是不是在外面还没回来啊?他什么时候回来啊?到时候阳阳可以去机场接他吗?”
肖辉明回答不上来,手掌暴露在空气中,雨水带走残留的温度,冷冰冰地贴在二阳脸色灰白的脸蛋上,无奈道:“阳阳...”
最终他被反锁在车里,无论他怎么在车窗上拍打,哭喊,温书也不理会,头也不回重新回到葬礼现场。
“姥姥...要爸爸..妈妈...”二阳将手指伸进温书留下的透气缝里,无助的手指在空气里胡乱抓一通,不成调的哽咽痛诉着他姥姥怎么这么坏,不让他见爸爸妈妈。
等安置好哭闹不停的二阳后,温书回到葬礼现场,双手捧着早已密封好的骨灰盒从人群中间穿过,走到墓穴位置,静止站立良久才狠下心做了最后的道别。
凌乱的银丝紧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声音有点落寞:“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静怡你们好狠心,阳阳还那么小,你让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温书最后亲自将骨灰盒放进墓穴,方方正正将每个角对齐整了才一捧土一捧花将她的女儿和女婿彻底掩埋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等她送走所有亲朋好友回到车里,二阳就跪坐在座椅上,手掌被狭缝夹得发乌,亮晶晶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滴在嘴角上,胸膛上,座椅上。
扯着比哭还丑的笑,颤巍巍地开口:“姥姥,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去等爸爸妈妈回来,爸爸电话里说给我买了我最爱吃的巧克力,买了两盒...姥姥我们回去好不好,爸爸妈妈肯定在家里等不及了...姥姥...求求姥姥了...”
推开门,玄关没有多余的鞋,茶几上也没有二阳嘴里的礼物,他呼喊的每一声“爸爸妈妈”都得不到回应,二阳从此没爸爸妈妈了,家里的花瓶里也不再有新鲜的花。
“给我滚起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把二阳从睡梦中拉起来,“赶紧起来,别以为明天你要走了今天就能不干活。”
吃力地睁开肿胀的双眼,二阳按住疼痛的腹腔,坐起身,小声地唤了句“杨妈妈”。
杨洁新烫染了一头酒红的波浪头发,今天本应该轮休的她却接到回来拾掇二阳的消息,计划好的约会说没就没了,气不打一处来,捞起树在一旁的扫把就要往二阳身上打。
第一下没躲开,打在旧伤上火辣辣地疼,二阳立马跳了起来,边跑边躲。
“杨妈妈,别打了,疼,还疼。”
七岁的孩子小胳膊小腿哪里跑得过大人,没跑两下就被抓住,扫把柄打在身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二阳不敢哭,杨洁看到小孩子哭就烦心,不仅会越打越凶,还会关小黑屋不给饭吃。
“我打你是为你好。”气发泄一通后杨洁冷静了下来,开始给二阳整理,她专门挑的是比较*****下的手,所以内心一点被发现的负担都没有,就算哪天真出事了,这院子里干过缺德事的又不是她一人,怎么算也算不到她身上,“过来,把这个穿上。”
杨洁手头拿的是一套大红色的劣质裙子,院长批发买来给所有被领养的女孩子当天穿的。
二阳不想穿,把粗糙的裙子拿在手中,扭扭捏捏地不愿意往身上穿,今天他还没走,还得去工作,其他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会笑话他。
杨洁哪管他想不想,院长吩咐下来的事情院里没人敢说个不字。领养的人明天上午就要来办理手续把人带走,她可不想一大早就赶来给臭崽子收拾打扮,干脆今天弄好让他保持到明天,省下不少功夫。
二阳洗过澡后顺从地坐在凳子上,及肩泛黄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杨洁用皮筋在他脸两侧编了两个小辫子。两道淡眉微微皱起,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不乐意,白皙的皮肤衬得一双杏仁眼乌黑有神,粉嫩的淡唇往下撇着不大乐意地搅动着手指,不耐烦的脚丫子在凳子上来回晃荡着,说:“杨妈妈好了吗?”
杨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平时污头垢面的还真没发现二阳这小子还挺好看的,长得俊俏穿上裙子倒挺像是个标致的小姑娘,硬生生把廉价的裙子给穿得提高了一个档次,看着他也没那么不耐烦了。
“快滚吧,出去给他们看看。”
晚饭时间二阳站在饭桌前,机械性接过其他小孩子递过来的餐盘,一勺饭一勺菜往里面添,还得忍受他们吃吃的笑不能表现得不耐烦。自从排行老大的哥哥被领养走后,给弟弟妹妹打饭的工作就落在了他身上,一勺不能多一勺不能少,多了要被骂,少了弟弟妹妹要闹。
骨瘦嶙峋的小男孩凑近二阳,压低声音说:“二阳哥哥,能不能多一点点饭饭。”
二阳没做声,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悄悄多添了小半碗给他,然后赶紧把人撵走怕被发现了。
“这就是二阳?怎么这么瘦?”
窗外传来温柔的陌生声音,二阳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炙热的视线,停下手上的动作探究地回过头,是院长正在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说话,旁边还有一位扮相光鲜的妇女正对着二阳挥手。
“对对对,宋先生,就是他。”
窗外的天已经沉了下去,饭桌旁点上了温暖的烛光,微弱的火苗摇曳着散发着零星的光亮。
二阳想,他腐烂的世界里终于迎来了一束阳光。
第3章
“光照了进来,雨水打在我枯黄的枝丫上,我快要重生了。”
“二阳快喊人。”杨洁对着窗外递眼神的胡一生微微点头,在二阳背后狠狠拧了一把,硬生生把他眼泪给憋了出来,“这孩子害羞,一见生人就要哭。胡院长,我先去安慰安慰他,马上就好。
二阳被半拉半拖扯到杨洁的办公室里,略微不安地站在门后看着正在锁门的杨洁,轻声喊了句:“杨妈妈...”
确认没人跟上来,杨洁这才把窗帘拉严实,恶狠狠地把二阳揪到跟前来,威胁着说:“等会儿什么该说,什么该说,不需要我再教你一遍了吧?”
二阳使劲点头,两侧的小辫子摇晃着荡起好看的弧线,眼中是化不开的委屈,被抓住的胳膊已经泛红,劲大得骨头都发疼。
杨洁看着二阳唯唯诺诺顺从的模样,略微满意点,但还是不放心。他们谁都没想到领养人会因为行程原因提前来,所以根本都没怎么敲打这小子,要是待会儿露出破绽把赞助搅黄了,她和二阳都跑不掉。
“你先给我把竹条拿过来,”杨洁松开二阳露在外面的胳膊,黑着脸靠着办公桌上,指示着二阳去拿她用得最顺手的‘教鞭’,“再给我重复一遍。”
二阳颤巍巍地把仅食指粗的竹条交拿给杨洁,低着头站在一旁,踌躇着回答:“不能大声说话...不能说自己是男孩子...”
杨洁用竹条在二阳背后划拉,裙子薄,竹条每经过一个地方留下抹不去的毛骨悚然,厉声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杨妈妈和胡院长平时照顾我们辛苦了...院里养不下这么多小朋友,希望新爸爸新妈妈能帮帮我们...”
“等会儿就这么说,听到没?”杨洁把竹条转了个头,拿粗的那一端在二阳瘦削的胸膛上来回戳,也不用多大力气,就想让他明白敢乱说话的代价,“赶紧拿冷水把你胳膊冲一冲,等会记得给我笑得高兴点,知道没!”
“听到了。”二阳蹲在地上,拿起浇花的喷水壶往红肿的胳膊上冲洗着,冰凉带有刺激性气味的凉水浇在身上,猛地抖了个激灵。
“行了,行了,赶紧出去,该等急了。”杨洁收起手机,一把扯起二阳,将他的裙子往下面扯了扯,确保身上的伤都遮住了才把他抱了起来,笑眯眯地带上门。
二阳趴在她身上不敢动,因为杨洁的手正捏着他的小腿,他有点害怕,害怕等会儿万一说错话了会被杨妈妈掐,杨洁手指甲长,每次掐他要好久乌青才能好。
马上快到院长办公室了,杨洁偏过头贴着二阳的耳朵轻声提醒:“少苦着脸,谁欠你了?”
二阳拿手在僵硬的脸上使劲揉搓了几下,用力扯着嘴绽放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微笑,眼里却全是凄苦。
“宋先生,现在我们福利院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希望后续的扩展能得到您的一点帮助。”胡一生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撕开透明包装作势要替宋宽予点上。
“胡院长,”关之文替宋宽予拦下点烟的手,淡眉略略一皱,温婉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质疑,“我们家宽予不抽烟。”
宋宽予听到关之文唤他‘宽予’就知道她生气了,平时关教授可是从不拘束于亲昵的称呼,一向是随着他的学生轻唤他一句‘宋先生’。他连忙把关之文拉到身后,将胡一生的手挡回去,不急不缓地开口:“胡院长,多心了,我们这次只是来把手续办理完把阳阳带走的。如果院里有其他小朋友需要我们帮助,我们自然尽一份力的。”
“宋先生,你这专门来北京一趟,就先别走了吧,今晚我做东,去‘北湖九号’聚一聚?”胡一生见他不抽烟,便把自己手中的半截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转话邀宋宽予一起吃饭。
宋宽予和关之文夫妇虽不是北京人,但好歹时不时就来北京学术交流访问,也是知道这‘北湖九号’是赫赫有名的贵宾宴请之地。刚刚他们一圈转下来,个个孩子面黄枯瘦一看就是长期性的营养不良,没想到这胡一生,胡院长不仅把自己的办公室装潢得富丽堂皇,招待用的烟草也是上万的‘天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