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15)
“我早就知道你已经被劝退了,霜儿,你还想骗妈妈到什么时候?非要把局面推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算是个头吗? ”
宋饶霜低垂着头,眼里噙着的眼泪随着睫毛扑闪掉落在地,肚子里编排好的借口脱出口全变成了一声哑然的“妈”。
谭菁始终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坐到宋饶霜身边,苍老的手挑起她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里面消瘦许多的脸庞,心疼得无法呼吸。
“霜儿,妈不是来劝你把孩子打掉的。但你看看你现在,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就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你拿什么如何去照看你自己的孩子?难道你想让他跟着你天天吃外卖,就吃速食产品?”
“妈妈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有自己的想法。院里其他同龄的孩子还在调皮捣蛋的时候,你就开始缠着妈妈给你买好看的小裙子,买化妆品,想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你爸爸走得早,妈妈一个人拉扯你们兄妹,难免在生活上会忽略你们的感受。你比你哥哥小得多,长兄如父,所以哥哥处处让着你,跟在你身后给你料理好所有事,就连你犯错都无原则地偏袒你,但霜儿,你走那晚你是怎么伤透你哥哥心的你还记得吗?你哥哥最见不得你受委屈,你却让他不要管你,让他走。你哥就你一个妹妹,他不管你,谁来管你。”
“老人都说,男孩要穷养,姑娘要富养。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但妈妈哪件事亏待过你?”
“你高三那年,逃学回家说你不想读书了,读不进去,想要去学画画,搞艺术。你哥哥第一次冲你发火,甚至把你关进房间让你反思,你就哭啊,哭着喊妈妈。做母亲的人哪里见得自己孩子哭,最后为了尊重你的想法,妈妈到处问人,打听清楚你说的那家教育机构是不是空壳公司。既然你想学,妈妈就支持你。好不容易你踩着二本的线考上学校,一年开销十几二十万,只要你喜欢,妈妈都全力支持你。”
“结果你又嫌画画没出路,说想要大学毕业后当明星,是不是妈妈瞒着你哥,偷偷把你送到韩国去当练习生?”
“你提的什么要求,妈妈没有满足过?你当练习生才几个月就又哭着喊累,固执地要跟你才认识两三个月的朋友一起出国留学。”
“妈妈这一辈子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听到你说你想继续读书,甚至把家里的老房子都拿去买了,你要知道你哥哥当时刚开始工作,家里哪里有多余的钱来供你的学费?”
“妈妈虽然没在国外生活过,但也知道外面物价好,留学生的日子苦,还得边打工边上课。妈妈哪里舍得让你在外面受苦啊!你在外面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妈妈从缝里抠出来啊!从来不敢问你是否有余,生怕你不够,稍微攒了点钱立马给你汇过去。”
“可是霜儿啊,你是怎么对妈妈的啊。”
“妈妈给你打视频电话,你说你忙,转眼就在朋友圈里晒你出去玩的照片。妈妈说想你了,想让你假期能回来,你就嫌妈妈啰嗦。只有在没钱的时候,才会想着给我打个电话,话还没说两句,你又想要挂。”
“在外面读书这么久,你甚至都没提过让妈妈来看你一眼,更别说让妈妈也认识认识你的朋友。”
“你总说和妈妈有代沟,怪妈妈不懂你,跟不上你的脚步,但霜儿啊,你给妈妈了解你生活的机会了吗?妈妈老了,没你们年轻人走得快了,你又可曾稍微停下脚步等过妈妈?”
“你知道你最让妈妈寒心的是什么吗?”
“不自爱啊!不自爱啊!”
“妈妈富养你就是想让你长大后不会轻易被其他男孩哄骗,能有自己独立的价值观,可是你看看你,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谭菁说到最后早已哽咽说不出话,布满皱纹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悲痛,滚烫的泪水顺着脸上沟壑流动。
“妈,”宋饶霜扑进谭菁佝偻的怀里,嚎啕大哭,“我错了,我错了,你骂我吧,打我吧。”
谭菁宽厚的手掌在宋饶霜瘦削的背上轻轻拍动,“你是妈妈心头肉,哪里舍得打骂你...霜儿,妈妈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护你多久。你今年都已经26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妈妈也不求你富贵荣华,只希望你能找个依托,平平安安过一辈子,难道这个要求错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妈,我错了...”
窗外狂风停了,云层被吹散露出一缕月色,冷清的光照在地上的水洼,泛起点点星光,照清迷路的人脚下的路。
最终谭菁还是选择留在英国,等宋饶霜生产后再回国,宋宽予对她们的决定没做任何表态,只是每个月都会专门抽出一个周末飞到英国来看望他妹妹。
预产期在九月中旬,但八月末宋饶霜就开始腹痛,接到谭菁电话后,宋宽予和关之文赶紧收拾东西,带着两个小家伙连夜赶到英国。
宋饶霜的产期综合征比较严重,住院等待生产那几天整日以泪洗面,直到她羊水破了被推进产房前夕,都还哭着拉住谭菁的手,颤抖着问有没有人来偷偷看过她。
顺产结果发现胎位不正,连忙改成了剖腹产,等在产房外的三人止不住地担心,一直照顾她的谭菁崩溃大哭,拉住医生的衣服祈求一定要护住她的女儿,还好最后母女平安,生下一个只有六斤多一点的漂亮小姑娘。
按照宋家的规矩,名字照常是由最为当家人宋宽予来取。
孩子还没出生,宋宽予就到处翻阅词典,最后从‘暮云间净圆月升,风癫云覆天地清’中取了个‘暮’字,随宋饶霜姓。
宋暮太轻了,太瘦弱了,需要在育婴室里关照几天,于是宋晚洲每天都牵着宋景趴在无菌室外,垫着脚尖想要看清楚他们俩的小妹妹长什么样子。
宋景对宋暮格外好奇,当宋晚洲告诉他,他也快要当哥哥的时候,他就天天围着还大着肚子的宋饶霜打转,想要看看他的妹妹在哪里。
宋暮是个爱笑的姑娘,无论是谁凑到她跟前,她就挥舞着还裹着保护套的小手,咧开嘴角,对着他灿烂地笑。
只要她对着宋景笑,他就激动地在地上跺脚,然后扯着他哥哥宋晚洲的手,让他来看。
宋晚洲照顾宋景习惯了,对着宋暮的种种迹象都能及时作出反应。
看到她皱眉,就知道她又拉了便便,找来宝宝湿巾纸和尿不湿,熟练地为她换上。
看到她张开嘴巴,就知道她饿了,连忙喊醒打瞌睡的宋饶霜,然后贴心地关上病房,乖巧在外面等候。
长时间相处下来,宋晚洲还没走近,宋景只要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立马高兴地挥着小手,冲着她的大哥哥笑。
关之文时常揉着宋晚洲的小脑袋,打趣道:“阳阳又多了一个妹妹需要照顾,真是辛苦我们的大哥哥了。”
宋景虽然很喜欢他的小妹妹,还是忍不住吃味,等到他哥哥休息的时候,立马扑进他怀里,嘟着嘴讨要抱抱。
“我们小景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宝宝。”
第16章
附小放学铃声响起,小学生们迫不及待地从教室里冲出来,一蹦一跳朝着门口等候的家长跑去。
拥挤的校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哥!”
宋晚洲低着头看关之文几分钟前给他发的短信,及肩的长发用皮筋绑在身后,较大的纯白圆领T恤蓬松地挂在身上,领口处露出瘦削的锁骨,白皙的皮肤略显苍白,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因看到来人嘴角略微上扬,嘴角处的两个酒窝由浅及深地跳动着。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风轻轻掀起她额前的细碎刘海,眉眼弯弯,宝石般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一把扑在校门口的宋晚洲身上。
宋晚洲稍稍趔趄了几步,把女生扶正接过她递来的书包,弯**替她整理起皱的裙子,嘴角带笑:“暮暮怎么跑这么快?”
宋暮仰着头,带着俏皮的笑容,亲昵地挽着宋晚洲的手臂:“当然是想你啦!”
宋晚洲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纵容地笑着说:“是想我?还是想让哥哥给你买吃的啊?”
宋暮嬉笑两声,抱着宋晚洲的胳膊来回甩动,撒娇道:“最想哥哥,然后才想吃零食!”
宋晚洲牵着宋暮在小卖部给她买了一根雪糕,小姑娘举着雪糕欢呼跃雀地直呼“哥哥最好”,白皙的小脸上吃得满是巧克力污渍。
宋暮熟稔地从宋晚洲书包旁拿出一包餐巾纸,胡乱地擦拭着嘴巴:“哥,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啊,其他人呢?”
“你大舅妈带着奶奶和你妈妈出国旅游去了,你大舅去学校接小景,”宋晚洲又拿出湿巾纸把她的嘴角擦干净,“就只有你大哥来接你啦。”
听到宋宽予去学校接宋景,宋暮见怪不怪地说:“是不是我二哥又打架了啊?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被人骂了还是被人抢了女朋友?”
看到熟悉的车牌号,宋晚洲牵着宋暮走到马路对面,打开车门,让她先进去:“不要乱说。”
宋晚洲今年在杭州二中读高二,学校抓得严,从高一开始就要求学生住校,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才能放假回家。
今天下午刚下课就被班主任叫过去,说是关之文给他请了假,让他赶紧赶回家,顺便去附小接宋暮。
“哥,”宋暮玩弄着手指,扭过头看着宋晚洲平淡的侧脸,“二哥今天会不会被打死啊?”
两人刚踏进庭院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宋宽予震怒的声音:“宋景你现在是越长大胆子越大了是不是?你今天认不认错?!”
宋晚洲连忙跑进屋,鞋都没来得及穿,把书包丢在玄关,按住宋宽予快要打下去的鸡毛掸子,冲着跪在地上的宋景着急地说:“小景赶紧认错,别惹爸爸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