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51)
外面雨下得还是很大,钟奕开始有些心不在焉,要不要留他呢?如果留,这一夜要怎么过。如果不留,是不是显得太不近人情。薛回在旁搂着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紧绷、僵硬,有些承受不来他的热情。两人交往久了,钟奕还是有些怕他。或者说没有那么自然。薛回很无奈,他已经付出了所有的耐心,等待钟奕有可能向他敞开心扉的那天。可是,这不能急。
薛回懂得,他主动起身站起来:“我先走了。”
钟奕急道:“要不留下来吧。”
薛回捏捏他的脸:“明天我再来。”
他这样让步,这么完美,让钟奕更有压力。他仿佛做了什么坏事,心里很惭愧,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辜负一个人的期待。他明明已经和别人分手了,也和薛回交往了这么久,却还是吊着人家,他怎么这么可恶。
钟奕拉住他的手:“留下来吧,真的。”
他主动献身,投入男人的怀里。薛回抱着他,知道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一定这么想。他抱了钟奕一会儿,推开了他。
薛回拍拍钟奕的头,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曹文等了很久,生怕楼上那盏灯就那么灭了,等到身体僵硬了,化成了一块冰。等到海枯石烂,自己变成一座望夫石。终于,那个男人从钟奕的公寓走了出来。
曹文死盯着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动作。夜雨凄冷,薛回和钟奕不舍地道别,曹文在他们身后淋着雨凄苦地等着。
薛回笑道:“回去吧,别淋到了。”
钟奕心怀愧疚,拉着他的衣角。
这茫然的姿态便如小孩对亲人般的依赖,曹文的脑子嗡嗡作响,感觉全身的骨骼劈里啪啦地绽开来,有什么东西锁住了他的咽喉,无法得以喘息。
薛回俯身在钟奕的额头一吻,对他道:“钟奕,搬过来吧。我会陪你细水长流地走下去。”
钟奕心里一动,感觉自己真的摇摆不定了!他快要被拉过去了,不,已经被拉过去了。他万分感动,心情激荡地点头:“好。”
除了“好”,他不知道能报答薛回什么。
他无以报答。
曹文的手越攥越紧,恨不得此刻上前撕碎了薛回。可他心口剧痛,呼吸滞塞,全身不能动一动,直到钟奕送着薛回走了,一步三回头地上楼去,那个剜心的人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才能慢慢松懈下来,蓦然发现,自己一直攥着拳头,力度大得几乎捏碎指骨。
太痛了,全身一阵潮湿冷汗。汗水淋淋漓漓地流下来,混着雨水一起,蜇痛了他的眼睛。
钟奕回去,薛回一走,整个房间都感觉轻松了许多。他自己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打算洗个澡,再去美美地睡个觉。明天还有一个行程,去给代言站站台,没什么大事,他身心很放松。他换了浴袍,把头发抚到后面,正要往浴室去,玻璃隔门上忽然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窗帘随风而动,在靠墙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外面春雷滚滚,风雨大作,房间里竟然出现一个人他不知道!
钟奕吓得后退一步,颤着声音问:“谁?”
对面没有任何声音,客厅里没开大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这情景越发诡异,钟奕往后摸到门把手,紧紧攥住。
如果对方有什么动作,他立马锁住浴室的门打110。
在这紧张的气氛里,钟奕摸索着打开灯,看到了一身雨水狼狈不堪的曹文。
曹文浑身都被淋湿了,头发往下滴着水,眉眼像墨一样幽深忧郁地望着他。他一句话不说,一动也不动,不知道从哪来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洇出一片脏污的水痕。
男人神情肃穆、悲怆,像一头孤狼从外面窗户爬进来了。
钟奕皱眉看着弄脏的地毯:“你怎么来了?”
曹文不语。
钟奕越想越气,有事没事吓人一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好像永远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钟奕从冰箱拿了一瓶水:“你怎么总是这样?”
他厌烦的语气,恬淡的姿态,和方才的模样大不相同。钟奕看了他一眼:“你来干嘛?”
钟奕对曹文的生活一无所知,他这段时间都在度假,没上网没看新闻,也没有收到电影宣传的邀约。曹文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参与宣传,所以连消息都没有给他。
他们的世界里似乎没有了彼此,生生地隔出一条鸿沟。
钟奕等得有些不耐烦:“你不说话,我就去洗澡了。”
他拿了换洗的衣物,揉着头发,身姿曼妙,走进浴室想要关门。
在这一刻,曹文动了。
他一动,便是风驰电掣,如饿狼扑倒猎物,将钟奕拧着胳膊掼在洗手台上。房间的灯在这一刻突然灭掉,四周一片漆黑。钟奕吃痛,吓了一跳,刚要反抗,男人粗鲁凶猛的吻便侵袭而来。曹文不给他任何机会,一手捏着他的下颌,撬开他的牙关便攻城略地,熟悉的烟草味道冲进鼻子,舌头被攫住纠缠吮吸。大量的津液流出来,发出濡湿可怕的声响。
男人揉着他的身子像揉进骨血里,全身每一处肌肤都在欢呼叫嚣。钟奕像一只鸟在他身下扑腾挣扎。片刻间,钟奕的衣服都被他揉散了。而曹文依旧凶狠地箍着他,钟奕放大的瞳孔里是男人绝望的目光,曹文撕碎他的睡袍,从下摆伸进手去扯他的内裤,两瓣臀.肉被他捏得又痛又酸,浑身被他摸得酸软发胀。男人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好像要侵入到他的身体里,被他占据,全身都沾染上他的气息。
钟奕高叫着“不要、不要”,声音都撕扯喊哑了,曹文也不管。从电闪雷鸣的厮杀到风雨缠绵的纠缠,不过一瞬间。两个人在局促的浴室里肉搏,身体摩擦着身体,呼吸混合着呼吸。热气腾腾,剑拔弩张。擦枪走火下,两人的状态不言而喻。曹文扯下钟奕的内裤就要蛮上,钟奕惊得一声叫,先哭了。
他一哭,扯得曹文的心疼。
“对不起。”男人沉声道。
钟奕听他道歉,更想哭。他趴在曹文肩上,身上衣裳散乱,脸上梨花带雨,浑身无力地挂在男人身上,哭得意犹未尽。
曹文摸着他颤抖的背,拥紧了他。
钟奕感觉到不对,奋力把他推开。
“你怎么了?”
曹文给他擦眼泪,钟奕嫌弃地避开。两人一动,彼此硬着的下.身摩擦到,钟奕更觉得可耻。方才,他竟然什么都没想,就有反应了。只是被稍加逗弄,就引发他的欲.念。他真是恨自己!
他皱眉把男人推开,严肃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灯灭了,再开也没反应。大概是雨天里电路断了。
漆黑的环境让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两人靠得很近,男人无声站在那里,像一堵沉默的墙。气氛忽然变得沉重,四周都是浓稠得化都化不开的悲伤。曹文不对,他很不对劲。
钟奕问:“你到底怎么了?”
曹文没有应答。
空气很黏,潮湿的水汽从窗外飘进来,莹莹的光亮照在阳台上。曹文忽然打亮一只火机,跳跃的火光照亮一方天地,然后灭了。
曹文叫了一声:“钟奕。”
钟奕:“嗯。”
火机再次打亮,火光中映着钟奕的脸,脸上的绒毛,蹙眉的神态和被吻肿的嘴唇,都那么的美。他每个角度都很美,曹文心里道,我爱他,我爱他。
火光再次熄灭。
曹文又叫了一声:“钟奕。”
“干嘛?”
火机第三次打亮,这下照得范围大了。曹文把火机给钟奕举着,自己挪过家具爬上去,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钟奕在下面望着他,曹文叫了一声:“钟奕。”
“干什么啊?”
“没事,叫叫你。”
黑暗里有太多的情绪,浓烈的爱、痛苦的恨,爱是想靠近又无法触摸的手,爱是想要在一起,却横亘着太多东西。钟奕感觉自己都快支撑不住了,他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曹文低头看他,两个人都很痛苦。
在这一瞬间,在这片黑暗里,他们凶猛地爱着。
电路修好,客厅浴室的灯瞬间全部亮起。房间一片亮堂堂。
他们重新回到光下,爱在这一刻也死了。
钟奕摆出疏离的态度:“您回去吧,您走吧。”
曹文点点头,他叫了他三次名字,关上门,独自走进了雨幕里。
第六十九章
曹文走出小区。
大雨淋湿了他的脸庞。
这大概是他最惨的一天,没有事业,无家可归。爱情也在方才破碎了。
他所有的热情和理想都在这场夜雨中被浇灭。
张博追到这边来,看到他在小区门口傻傻站着,夜雨拍打着他的脸庞,将他浑身淋得湿透。仿佛是被抛弃了的一只幼兽。
张博打着伞大喊:“您的车呢?”
曹文没动,痛苦快要将他撕碎了。某种重物一直捶打着他的神经,让他痛不可忍。
绝望,置之死地的绝望。
大街小巷已经贴满了《沉船》的海报,走出这里,他能去哪里?他能做什么?
他对自己产生巨大的质疑。
电影还能做下去吗?面对如此大的失败,往后他都可能是业界里瘟疫般的存在。
可是不做电影,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为什么存在于这世上呢?他还有什么用?
他岂不是以后都成了个废人,想起这次,都会是阴影般的存在。他还能拍片吗?
也许,他还能做做其他工作什么的。比如美术、摄影师,或者道具什么的……
他忽然实际地想起这些来了。
但这些痛苦还不是他的痛苦,表面底下还有更暗潮汹涌的东西,离开了钟奕,他能去哪?
他一直没有觉得自己和钟奕分开了,在钟奕告他的时候,在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强大的自信都没有让他认识到这回事。
直到刚才,他仿佛一下子在他面前没有自信,脆弱起来。他不配再拥有他了。
他之前都笃定他早晚有一天会把钟奕弄回来,但今晚,他甚至不想他回来,不想他再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钟奕会有他的光明大道,他也会有自己的路走。
而最后,这世上都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这荒凉的世界。
雨坠落下来。
“我现在去提车,你等等我!”张博踩着大水洼给他递伞。
曹文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雨点子坠落在他的眼皮上,冰冷、刺痛的触感。
“今天几号?”
“什么?!”
张博急得往他手里塞伞,他也不拿。
曹文骤然从一种懵懂的痴昧中醒来,好像沉睡了太久,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
他大跨步往前走去。
张博大喊:“喂,喂!你去哪?”
曹文没答,但他的脚步很坚定。
临走前,张博去了一趟雍和宫。他想这几年真是太背了,没赚着钱不说,他还没找到女朋友。就没有个女孩喜欢他吗?其实他也是很靠谱的好吗?
他妈一早就和他说,要他去雍和宫拜拜,早点找个老婆干点正经事。别再这么混下去了。也许他妈说的对,老板都要破产了,他还跟着瞎起哄个什么劲呢。
老板这票干太狠,能东山再起的机会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