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21)
待两只脚都捂得暖和了,他才放开他,埋在被子里给他把裤子脱了。裤子褪下来的时候,只见两条修长细嫩的大白腿,剩下个小内裤,三角款式、灰色,家里常有的。他又忍不住摸了摸大腿内侧,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留恋不已。敏感地带有些潮湿,身上也是滑腻腻的,大概是睡着了出汗的缘故。他微微低头嗅,稍微有点味,但也是很好闻的,钟奕身上独有的味道。他又按捺不住给他脱上衣,一件件地脱,最终剥离出一个光溜热乎的身子,这就是他的人了。他窜进被子里,也给自己脱了,赤着身子,裸裎相见。他欣赏着他的人,怎么看都不够,小心翼翼地在肚皮亲了一口,才满足地抱着睡了。
钟奕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可怕的景象。两人脱光了搂在被子里,男人面朝里压在他身上,露着大半裸背,胳膊大腿都缠着他。脸埋在他颈窝,呼呼睡着。钟奕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搞成了这样。他震惊地呆了一会,天还没有大亮,他看了看表,五点了。
他使劲挪开男人的四肢,撤出身子,匆忙给自己穿衣服。男人睡眠浅,怀里的人一动就醒,朦朦胧胧问他:“醒了?”
钟奕含着牙膏:“唔。”
曹文爬下床来,衣服还没穿呢,搂着钟奕就亲。青年喊了一声,牙膏沫子都喷在男人脸上,仓惶地逃了。曹文抹了抹脸,怎么回事,怎么回来待遇就变差了?
两人收拾好了去片场,路上钟奕也不和他说话,曹文想搂他的腰,也被他挣了出去。连续几次,曹文也火了,摆出师长的架势,吼了一句:“怎么回事啊?为师的又怎么招你了?”
钟奕寒凛凛地站在那里,身子发抖,却也不敢动。他忽然有些恨,恨他的不自知,或者恨他的理所当然,以前的那些事就不说了,昨天的却一幕一幕清晰地烙在他的脑海里。而曹文明明知道,只要他拿出师长的架子,他就不敢动、不敢反驳,也不敢忤逆了。他只能困在他的威势之下,随意任他拿捏。他就是这么地欺负他。
眼看着钟奕倔强又委屈的样子,曹文心里也不好受。怎么了呢?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成这样了?曹文憋着火,钟奕也不肯低头,两人正对峙着,方尧抱着一饭盒过来了。他不知情,跑到曹文面前甜甜地叫了一声:“曹老师。”
曹文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嗯。”
那声“老师”是那么的刺耳,曹文答应的那瞬,钟奕扭过身子就跑了。曹文心里一急,待要去追,方尧却拦在面前打开了盒子:“看,蟹粉小笼包!我好不容易从大师傅那抢的呢。”
曹文低头看他,方尧仰着脸,额头上沁满了汗珠,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曹文从那只饭盒里捡了只包子塞嘴里,道:“好吃。”
方尧眯起眼笑了。
第三十一章
曹文和方尧一起出现在片场,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曹文没好气:“看什么啊,不用干活啊?”
所有人齐刷刷地低头,各忙各的。唯有张博乐呵呵地一面扒饭一面看手机,看得那叫津津有味。曹文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狠狠踹了他一脚:“手机上有什么好看的,嗯?”
张博嘴里的饭都要喷出来了,捂着屁股傻笑:“那什么,我忙去了啊。”
他屁滚尿流地跑了,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全都当没看见。方尧瞥了一眼手机:“咦,老师,这上面有你哎。”
老师?
干净清脆的嗓音,饱含少年气,让曹文有一刻的愣神。钟奕现在很少这样叫他了,上一次还是在家里做那事的时候,他憋不住叫的。曹文胡思乱想着,看到手机上硕大的标题:烂片之王曹文被嘲票房,恼羞成怒暴打记者……后面的没再看了,气氛压抑,大家都恨不得躲出去,方尧也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结果曹文只是骂了一句:“操,怎么没打死。”
一切照旧,所有人按部就位开始拍。但大家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不同,曹文的面容很严肃,骂人的声音也越来越高,稍有差错便感受到死亡的凝视。这条暴龙发作起来那必然是摧枯拉朽之势,而更可怕的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前面酝酿得越久,后面发作得就越厉害。张博紧张得都不敢尿尿了,一个劲地看钟奕。然而今天钟奕也很奇怪,几条下来面无表情,只做好自己的部分,万事不管。他不得已,求助曹文的“小妾”,“正室”不管,难道“小妾”这样的小棉袄都没用吗,他还不信了!接下来方尧频频接收到张博的暗示,他慌得拨浪鼓式地摇头,他不敢。擦擦擦,这什么世道,这一天,大家都在等着头顶上的那只靴子掉下来。然而曹文始终控制得情绪很好,尽管好几次都到了发飙的边缘,还是让他忍了下来。只是演员们都惨了,不仅要承受拍摄的压力,还要被他惨无人道地折磨,像榨汁机一样榨干所有潜能。再来一条,再来一条,不停地压榨你的极限,力求分毫不差的完美。他永远都能走到你前面,抓到你想不到的那些细节。如果人物的框架是骨,那么细节就是肉。没有细节的人物是死的,你怎么走,你怎么坐,你怎么笑,你怎么悲伤,这里面分寸的拿捏太严苛,不符合他要求的都被打回重来,一次次重来,演员们的自信心崩溃,这个时候,他还要人家在崩溃中找那个moment。人被打碎重塑的过程,是很奇妙的。精神极度疲惫之下,会产生极度亢奋。在亢奋中,人常常能做到平时一些做不到的事情。而在曹文的镜头下,他会把你固有的观念全部打碎,重新塑造成一种曹文式的人物。他的个人风格太强烈,你会不知不觉被他同化,成为他电影里面的一个“符号”。曹文式人物,曹文式叙述,曹文式表达,统一形成一个曹文的“境”,去体会,去感受,这就是曹文的电影。
钟奕第一次拍他戏的时候便是如此,那时候曹文是不需要吃饭和休息的,他睡觉的时候曹文在,起床的时候曹文还在。他就在镜头面前连轴转,自己看景,分季节、分时辰地去看。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画着一些人物设定、分镜头脚本还有看景的记录。那时的曹文,很有魅力。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看日落,抓那一缕辉煌铺泻在天地的色彩。日落的时候不是一种色彩在变化,而是好几种色彩同时变化。特别是草原上的天气风云变幻,一会下雨一会天晴,刚刚还火烧云蔓延天际,留下一片洒金、绛紫与黛青糅杂而成的云朵。接着黑云压境,黛青与绛紫吞噬洒金,只剩下一抹赤红,淌在水光粼粼的草叶子上。上半边天黑压压的,下半边天水漾漾的紫红。他们仿佛就蹚在血一般的红色里,一道彩虹凌驾而起,飞跃在头顶。
他们一起见过这世间最美丽的风景,经历过此生最艰难的时刻。没想到后来,竟也变成这样。说一句话都烦,见一面都嫌多的地步。
到了晚上,剧组还没放饭,生活制片不敢去问,想求钟奕。结果找不到钟奕的人影,曹文正抓着他拍徐平和刘育良的一场戏。她只好去找老孙,老孙是她上级,这时候也不管曹文答不答应了,直接要求放饭。张博狼吞虎咽吃了几口,也不忘照顾一下曹文的“小妾”。结果方尧说先不吃,他挑了几样新鲜的菜,荤素搭配,又去厨房煎了一只荷包蛋,乐滋滋地给曹文送饭去了。
自从曹文说不会不理他后,他的心便放下来了。放下来的结果,就是又回到了从前。一颗心扑在曹文身上,热情地围绕在他身边。他也觉得自己丢脸,曹文不喜欢他,或者没那么喜欢他,但他没办法,他只能争取他一点点的喜欢,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方尧进去的时候,曹文和钟奕分别坐在屋子一角看剧本,没有人讲话。
方尧叫了一声钟老师,钟奕没答应。他又跑到曹文面前,掀开饭盒道:“香吗?”
曹文看完剧本又去盯监视器:“嗯。”
“有你最爱吃的小酥肉,松茸云腿蒸豆腐,凉拌鸡丝,还有我煎的一个荷包蛋呢,快吃饭吧。”
方尧摆好饭盒,搬来板凳,又淘洗好毛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曹文擦。曹文盯着监视器,反复看一个镜头,对钟奕道:“你的反应不对啊!这里徐平不仅仅是急着回去,还有对刘育良的反叛。他开始不相信音乐,不相信美,他被摧毁了你明白吗?他想要放弃,但是老刘呢,是想要有个传承的东西在的。他们较着劲——”
他两手交握着比手势:“他们的师徒关系并不单纯,有个亦敌亦友的竞争关系,这才引发后面的争吵,乃至最后的揭发。你这些情绪都要有,观众看到最后,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前面是有铺垫的,并不是一下子变成这样的。”
钟奕在那边道:“可是我觉得,他对老刘有同情,而不是叛逆。”
“怎么就不是叛逆呢?他都要跑了,还不是叛逆。”
“他想要走就是叛逆吗?他没有自己的思想吗?”
曹文急得怒吼一声:“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钟奕又不说话了。
方尧夹在两人之间,特别尴尬。他连他们说什么都听不懂。可是他不能走,走了就输了,他只能较着劲留在那里。他挑好一块小酥肉,拿筷子喂到曹文嘴边。曹文不耐烦地推开他:“我先不吃。”
方尧擎着筷子呆在那里,脸上滚烫滚烫的,毫无立足之地。他干巴巴地笑着对钟奕道:“钟老师,您也一起吃吧。”
钟奕看了他一眼,眼尾扫到他身上,看得他浑身凉凉的。于是方尧也不敢说话了。时间就这么无限拉长下去,期间曹文又不断挑起战争,钟奕冷冷地回击,都是讨论的徐平和刘育良的那场戏,最后曹文怒上心头,拍案而起,方尧在两人的硝烟里被殃及,一桌子菜都被掀翻了。钟奕还是没有表情,毫无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可是没结果,也要拍下去。那就是钟奕演钟奕的,曹文拍曹文的,就那么拍。
收工的时候已经到深夜了,方尧撑不住还是撑,曹文要他先走。方尧委屈地道:“您还没吃饭呢。”曹文挥手,把所有的人都轰出去,方尧还想再留,曹文怒了:“你怎么不听话?”
方尧道:“好好好,我这就走。你记得一定要吃饭哦。”
曹文大门一关,折回来,刚要走的钟奕就被他拦了下来。
男人鹰隼一般的眸子盯着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压迫而来的气势让空气都几乎凝固了。钟奕意识到危险,皱眉道:“你不要又来这一套!”
曹文沉下来的身躯如一头猎豹,盯紧了猎物怎么都不会让他逃脱。钟奕仓惶躲避了两下,都没逃出他的势力范围。逮着个空隙刚要冲出去,就被男人拦腰抱了起来。钟奕急了,拳打脚踢地怎么都不肯,被曹文掼到床上。钟奕尖叫:“你过来,你过来我们就彻底完了!”
曹文舔了舔嘴唇,小家伙爪子利,又挨了他一道。
“你贞洁烈女啊?”
曹文压着他,钟奕扭过头:“你不信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