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63)
这很奇怪。
从上午他和夏敬行一起出门起,这样奇怪的感觉就时不时出现在他们交流的间隙里。
夏琚觉得,夏敬行有时候像他的舅舅,有时候又像是他的恋人。他们之间的亲密,不完全像情人之间的亲密。
夏敬行始终没有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他。他之于夏敬行,像一只海豚畅游在大海中,像一枚星星闪耀在苍穹上……
这样的感觉,让夏琚迷茫极了。他困惑地看着夏敬行,又不愿撕破这样难得的亲密,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等雨变小以后再上路吧。”夏敬行坐回原处,移开自己的座位,伸了个懒腰,“台风不会从岛上登陆,应该不用等很长时间。不过,晚上大概要饿肚子了。”
夏琚点头,趁着夏敬行不注意,悄悄地窥视他。他们现在已经是恋人了吗?——这个疑问一直在夏琚的脑海里,虽然他们现在能好好地说话了,还会接吻,但恋人是这样吗?
夏敬行转头望着窗外,可雨水令窗外一无所有。强风让窗户玻璃咚咚作响,幸而车挤在山体上,反而变得安全一些。
就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这样的天气里,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一辆车的空间那么小,也仿佛,只剩下他和夏琚两个人。
如果真的如此,还有谁在乎他们是谁,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关系?归根到底,也许在乎的人只有他们自己。只有自欺欺人、甩不掉过去的他们。
夏敬行吁了一口气,开口才要说话,忽见夏琚解开安全带,朝自己爬过来。
“干什么?”夏敬行吓了一跳,转眼间夏琚已经跨开双腿坐在他的身上。他不禁皱眉,重复问道:“干什么?”
面对夏敬行脸上的不容置疑,夏琚知道他在明知故问,闷闷不乐地问:“不行吗?我们还是不能做?”
夏敬行语塞。因为车熄火了,空气闷热得像一个随时会炸裂的气球,夏敬行更觉得夏琚像一只炉子。他想把夏琚抱开,但双手握住夏琚的腰后,又犹豫了。
他几乎能够想象,如果现在再把夏琚推开,夏琚会怎么做。以前,夏敬行也许能够拒绝得生硬,但现在他们已不是两天前的关系了。这一次,夏敬行真的没有办法在这条扭曲的道路上回头。
“夏琚,”夏敬行没有推开他,而是注视他的双眼,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夏琚怔了怔,隐约感到一丝恐惧,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想和我做 爱?”夏敬行问完,看见夏琚的脸色大变,顿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问的是什么。
夏琚突然明白自己恐惧的是什么,不用夏敬行推开,他自己坐回座位上,发着颤说:“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做 爱,这不是最平常的事情吗?”
“但你从一开始就把这个意图表现得很明显。我想,在那个时候,你远没有那么喜欢我。”夏敬行试图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话。
夏琚不理解,执拗地问:“什么叫做‘远没有那么喜欢你’?只有一点点喜欢,就不能做 爱吗?那你和其他人呢?你们有多相爱?你喜欢叶懿川还是梁成轩,或者什么别的其他人,你喜欢他们,多过于喜欢我吗?所以,你可以和他们做,却不能和我做?”
夏敬行只想和夏琚好好地谈一谈他们,可夏琚始终揪着其他人不放,让夏敬行为难得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夏琚见他不答,红着眼问:“还是你觉得,我不应该想这些事?”他顿了顿,“因为我被人搞过,我应该很抗拒这些事,对吗?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很害怕才对?可是我求之不得,你怀疑我,是不是?”
夏敬行原本不想提那件事,想不到夏琚自己说出口了。刹那间,车内的空气似乎逼近燃点,夏敬行的心肺灼热不堪。他的喉咙似乎焦灼了,发不出声音。
“是不是只要被强暴过,就一定得害怕?一定得抗拒?我不知道……夏敬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和你做 爱。但我不能想吗?”夏琚的眼眶里衔着眼泪,但一滴也没流,“是不是我想了,就是没有被强暴过?我杀人了,我是个坏人,是吗?说不定我挺喜欢那个人的强暴和猥亵,是吗?”
昏暗的空间里,夏琚的双眼因泪水显得尤为明亮,他的皮肤也因为激动而透着诡异的红。夏敬行怔怔地望着他,迟迟说不出话。
“你说啊!”夏琚猛地推他,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颤,吼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怀疑我,所以你才不肯和我做,也不愿意接受我?在你的心里,我一直是个杀人犯,是不是?”
夏琚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因为车里的空气太闷,压得他难以喘息。这像足了那个冬夜。他再次开始喘气,呼哧呼哧,像他那天踉踉跄跄地奔离。
他有些恍惚,空气太少了,让他的双眼蒙上黑暗。可是他不能昏过去,他得逃跑。
身后没有脚步声,没有。
夏琚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有来不及扣上的皮带。冬夜冰冷的空气飕飕地刮在他的身上,像刀片。散发着腥味的血液很快凝结了,挂在他的手上、脸上,和演出服上。
他死了吗?
死了吗?
突然!夏琚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他的心脏似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转身朝回跑。
砰的一声,夏琚关上门,发软的双腿不能支撑他的身体。他沿着门板滑坐在地上,下一秒见到的画面却令他动弹不得——
即将凝结的血泊里,陆济山的身体几乎不能察觉地微微痉挛着,像是呼吸。非常诡异,即使如此,他那露在外面的性 器官依然处在勃 起的状态,随着他身体的痉挛,古怪地搐动。
“夏……”他的眼珠子转了,看向夏琚。
夏琚恐惧地捂住嘴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见陆济山用最后的力气朝自己移动。夏琚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移动,在亮堂堂的房间里,血液、演出服、勃 起的性 器,交织的元素让夏琚的视线混乱不清。
他分明看见陆济山动了!
陆济山甚至爬了起来,满头是血,笑容狰狞……
“夏琚……”他的喉咙里好像卡了一个东西,正咕噜咕噜地打转,“夏琚,你怎么可以……”
“啊。”冲击的画面让夏琚彻底慌了神,他趴在门板上,不知道用了什么力气爬起来,胡乱地往墙上摸索,关掉房间里的灯。
黑暗中,那浑浊的喊声没有停止。夏琚站不起来,几次抓住门把,想逃出去,可他逃不了。
他觉得身体似乎被某种可怕的东西黏糊糊地缠住了,如同藤蔓爬满他的四肢,又像泥沼。
“救、救命……”夏琚拍门,拍不出声音。他无助地叫,却发现耳边响起的是陆济山的声音。他吓得哭起来,只能一遍一遍地往门上拍,喊:“救命……救命……”
夏琚越喊越害怕,因为全是陆济山的声音。
chapter 11 - 2
窗外的风雨很大,车辆如果不是紧挨着山体,恐怕早已被掀飞。但外头的声音再剧烈,似乎都比不过夏琚喘气和哽咽的声音。
他耷拉着脑袋,下巴点在胸口,像一只蜷缩作一团的海鸥,在风雨萧索中颤抖,用呼吸保护自己。
但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夏敬行的衣服,如同抓住一根漂浮的枝丫,免得他从海面沉下去。
夏敬行看不清他的脸,只感到攥住自己的这双手正在发抖,在强烈的镇定当中发抖。他问了一些夏敬行连扪心自问也不敢的问题,一呼一吸,宛如忽明忽暗的枯枝,剩最后一丁点光亮。
这让夏敬行发慌,他险些不顾一切地要将夏琚抱进怀里。但或许因为夏琚攥着他,反而让这个动作做起来不那么容易。
“夏琚——”夏敬行将手轻轻地放在夏琚的手臂上,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儿温度温暖这具瑟瑟发抖的身体,“我和其他人在一起,做那些事,很容易。因为我不用对他们负责。可是你不一样,你明白吗?”
夏琚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竟听见夏敬行这么说时,声音喑哑。他恍惚地抬头,不确信地望着夏敬行。
“你总是让我想很多,包括那些我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考虑的问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明明是一个人,却要过两个人的人生。我非常累。但是,”夏敬行捧着他的脸,“但是,我不敢和你说。我怕看见你像现在这样。”
夏敬行的脸上写满忧虑和疼惜,看得夏琚怔忡不已。这些夏敬行从来没有告诉他,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让夏敬行过得那么累。夏敬行是最吝啬、最怕累的。
“可你还是这样了。或许,我是不是应该早一点儿,直接问你?我不敢早点儿问你,问不出口。明知道一旦问了,你会这么伤心,我怎么都没有勇气。”夏敬行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
“夏敬行……”夏琚咬住嘴唇,爬到他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他,“夏敬行……”
“我总说不在意你的过去,其实心里老惦记。我总忍不住担心那些过去找上门来,到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保护不了你。对不起。”夏敬行轻抚他的后背,喉咙忽然哽住,他皱起眉,费力地咽下一口气。
夏琚抱着他,一个劲地摇头,说:“没有,没有对不起。”
夏敬行还有一些话无法说出口,他想,如果夏琚放弃滑冰,再也不到冰场上去,他们一起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或许那些过去永远不会找上门来。
可是,他怎么说得出口?且不说夏琚,连夏敬行自己,也没有考虑过让夏琚放弃。
过了很长时间,夏琚慢慢地在夏敬行的怀里冷静下来。
夏敬行一直不说话,让夏琚感觉到他仍有顾虑。夏琚得知自己是一个大麻烦,给夏敬行的生活带来了一切问题。
“我……”夏琚松开他,忐忑地看了看他的眼睛,低头道,“那天晚上,起先他没有死。”
夏敬行听罢愣住。
“他流了很多血,我很害怕,趁他动不了,逃出来了。”夏琚做了一个深呼吸,“但是半路上,我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当时我的身上全是血,怕被发现,又跑了回去。我看见他动了。”他无助地摇头,“我不记得了,记不清他到底动没动。他的样子非常可怕,我怕极了。关上灯以后,什么也没看见。他应该是动了,还抓住我的腿,我蹬了好几次,知道多少次……可能踹在他的身上了。再后来,他就不动了。”
夏琚看见夏敬行听得呆住,着急地拉住他的手,说:“他真的欺负过我,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夏敬行忍住心中的焦虑,反握住他的手。
夏琚半信半疑地看他,过了一会儿,他相信了,点点头,鼓足了勇气继续说:“我觉得自己的身上很脏,里里外外都很脏。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掰开他的手——他的手攥着我的衣服。我急急忙忙去洗了澡,衣服也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