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11)
一整天,夏琚几乎全在百无聊赖和无所适从当中度过。他对夏敬行不曾有任何设想,夏敬行对他冷漠,他只当那是冷漠。可是,当夏敬行的另一面呈现在夏琚的面前,这令他既茫然又惶恐。这对夏琚而言太荒谬了,夏喜娣是一名妓女,而她的弟弟夏敬行却是一名嫖客。夏敬行知道他的姐姐曾是一名妓女吗?他在招妓时,想过这些吗?
他或许没有想过,因为他找的是男人。夏敬行和男人做 爱,这又令夏琚频频地想起陆济山。夏喜娣、陆济山、夏喜娣、陆济山……夏琚还记得当年被夏喜娣带往俱乐部那一天,他和陆济山的第一次见面。陆济山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又捏一捏他的脸,说:“以后,我们一起滑冰。”
夏琚当时多么的开心,后来就有多么的恶心。
因为太恶心,夏琚一整天食不下咽。面对着夏敬行让快递送来的食材,他对夏敬行的意图依然不明。
到了一般上班白领下班的时间,夏敬行如旧没有回来。夏琚的心开始发慌、发虚,他在屋里待不下去,最后拿上那一千元钱,出了门。
夜晚的冰场格外热闹,大灯将结成冰的湖面照得反光,湖面上满是冰刀的痕迹。冰车在这时已经取消,只有穿着冰鞋在冰上自由滑行的游客。夏琚租了一双冰鞋,站到冰上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间释然了。
望着灯光下欢声笑语的游客们,他们的步伐或是轻盈、或是笨拙,全都像是冰上的精灵。
夏琚的心情豁然开朗,纵使脚下的冰面不甚平整,他还是纵情地往冰场的中央滑去。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沿着冰湖中的灯柱一圈一圈地绕行,眼神放空,既轻松又迷茫。
忽然!他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夏琚一怔,站直身体,让身体因着惯性向前滑动。
那声音近之又近,分明正在他的背后,可他不敢回头。
“小琚。”那声音笑着,“小琚?”
夏琚猛地回头,身后除了自顾自玩乐的游客以外,没有一个他认得的人。
但那声音依然在风中继续,不断地用笑盈盈的声音轻呼他的姓名。在哪里?夏琚四顾寻找,不断地后滑和前行,环顾四处。明明这声音就在他的身边,但是他谁也没有看见。他的心慌得直跳,不知所措地低头。突然!他在满是划痕的冰面下看见一个人的脸!
陆济山在冰面下方,笑眯眯地看他,满脸是血。
“小琚,别怕。哥哥会保护你。”他朝夏琚伸手,眼看着要抓住夏琚的脚踝,夏琚惶恐得拔腿就跑。
陆济山就在下面,隔着冰面,不断地追逐夏琚。
夏琚唯有不停地跑、不停地滑,但哪怕这样也甩不开陆济山。
风声灌在他的耳朵里,风像是凛冽的刀子刮在夏琚的脸上。
夏琚始终不敢低头,一路狂奔。冰场上不知何时响起警告和鸣笛的声音,要求个别游客注意滑速。这声音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传不进夏琚的世界里。他生怕被陆济山抓住,慌忙间低头一看,竟见到陆济山变成了冰下的倒影!
陆济山和他有着同样的频率和步伐,夏琚怎么滑,他怎么跟,夏琚怎样也甩不开他。
“小琚,你别跑,哥哥不会伤害你。”陆济山的步伐非常轻盈,专业得如同生而为这片冰湖一般。
他在什么时候穿上华丽的演出服?像是一只骄傲的飞鹰?他像是大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鹰,展翅高飞,自由自在又傲然于苍穹。夏琚亲眼见过的所有跳跃和旋转里,力量与美感被陆济山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夏琚停下来。夏琚依然看见陆济山在冰下继续他的舞步,他的勾手四周、他的阿克塞尔三周,他的联合旋转……冰面之下,随着陆济山的步伐,渐渐地洒上血迹。
陆济山最终带着满身的血起跳,完美地落地,落在夏琚的脚下。
夏琚的心脏猛地一震。
“小琚。”他穿着漂亮的演出服,“让我好好地疼爱你。”
夏琚倒抽一口凉气,冲往租赁处退还冰鞋。他换了鞋,鞋带来不及系,一路狂奔逃离了冰场。
像是一条水中的游鱼——在那天的表演里,夏琚是一条游鱼。他的演出服上点缀着鱼鳞似的亮片,随着陆济山贪婪而粗暴的抚摸,像是真正的鱼鳞黏在他的身上。
夏琚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身鳞片甩掉,它们像是镶嵌在他的皮肤上,黏糊糊、湿淋淋,令他恶心。
他回到家中,空荡荡的家中,惶恐地看着静悄悄的房子。
夏琚喘着气,从厨房里找了一把菜刀,躲进房间,关上门。
他把刀放在枕头下,缩进被窝,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包裹。
别来,他千万别来……夏琚用力地闭上双眼,那鳞片越积越厚,长满他的四肢、他的颈项,盖住他的脸庞。他变成一只鱼,被飞鹰的利爪抓在手上。
夏敬行原本不想回家,但对于夏琚学业的疏忽让夏敬行心不在焉。酒吧里的派对尚未结束,他便告别了梁成轩等人,回到家里。
他的心里奇怪:夏琚来到他这里已经一个星期,自己怎么也没提要上学?夏敬行确实疏忽了,完全没有考虑过夏琚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仍然是上学的年纪。这样的疏忽让夏敬行感到懊恼和烦闷,他想起自己十五岁的那年夏天。那个夏天,他的父亲到镇上赶集,给他买了一个新的书包。夏敬行的心里固然高兴,却没有非常高兴,因为他习惯了这样的获得。
夏敬行把书包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期间夏喜娣也满是好奇和愉悦地凑过来一起看。
过了一会儿,夏喜娣问父亲:“我没有书包吗?”
父亲的面色一沉,摇了摇头,说:“只买了一个。”
“哦。”夏喜娣失望地低头,却没有非常失望,因为她习惯了这样的忽略。
接着,父亲说:“宝安那边的表叔来电话了,说那边有份工可以做。你下个礼拜和表姑一起去吧,顺便帮她带带小孩。”
夏敬行晃了晃脑袋,甩掉脑海中夏喜娣在那一刻呆滞的表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派对上净是喝酒,夏敬行回到家中,已是饥肠辘辘。想到早上已经给夏琚买了食材,不知道这小家伙会不会剩点儿吃的让他填填肚子,可惜,夏敬行打开冰箱,见到只有啤酒。
还在生气?夏敬行皱眉,甩上冰箱的门,从橱柜里找了一盒泡面。
吃完泡面,夏敬行回房休息。
路过夏琚的房门口,他停下来,稍微看了一眼。但他没有试图推开门或敲门,直接回房。
一觉醒来,夏敬行坐在床上打呵欠。他找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喂?Susan,我上午不去公司,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的,你和叶首席说就行。”
就这样,夏敬行突然有了半天的假期。他起床后踱步至夏琚的房门前,又往外看了看,确认小家伙没有起床。夏敬行忽然意识到这么些天来,自己完全不知道夏琚每天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正如他不知道夏琚每天做些什么一样。
夏敬行敲门,等了等,看门没有任何反应,又敲了敲。
“喂,小鬼。起床了。”夏敬行拍门,“赶紧起来。”
半晌,门里依然没有回应。夏敬行吃惊,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溜了吧?他没有马上去看夏琚的鞋还在不在,而是拧开门把往里推。门锁一动不动,可见夏琚在里面反锁了。夏敬行因而更不耐烦,拍门道:“夏琚,我警告你,赶快给我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夏敬行又喊道:“小畜生,你别让我自己想办法进去,否则有你好看!”
纵然如此,房内仍然没有回应。夏敬行既生气又担心,烦不胜烦,只好打电话让开锁公司的人来开门。
等待开锁公司的人前来开锁的时间里,夏敬行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养这个小孩真是费事。
夏敬行的时间宝贵,眼看着一个小时过去,对夏琚的不满越来越深。但是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一般的小孩哪怕再生气,也该沉不住气出来看看情况了,怎么夏琚一直没有动静?夏敬行记得,之前他明明一听见动静就要跑出来看一看。
不满慢慢地变成担心,哪怕姗姗来迟的开锁人笑脸相迎,夏敬行只不耐烦地催他赶快开门。
“呵呵,怎么从里面反锁了呢?”开锁的恐心中有愧,赔笑道。
夏敬行不回答,抱臂站在一旁等他开锁。
“这种锁不难开,您稍等。”他打开自己的工具箱,一阵捣鼓。
夏敬行不断地看手表,眼看着门锁发出声响,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更加担心。夏琚该不会在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吧?
好不容易,门锁的锁眼掉落,门打开了。
夏敬行猛地推开门,看见夏琚躺在床上,身上紧紧地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看他的脸上红得异常,夏敬行觉察不对劲,连忙进屋将他从被子里捞出来。
“夏琚、夏琚!”夏敬行摇晃着夏琚的身子,但夏琚浑身发热,嘴唇发干脱皮,整个人在他的怀里直哆嗦,完全不省人事。
见鬼,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夏敬行摸摸他的脸蛋,烫得像一颗煮熟的鸡蛋,心骤然一沉。
开锁的见状,忙道:“先生,要不要帮忙?”话毕,他突然呆住。
夏敬行不明所以,随着他的目光往身后一看,震惊地发现枕头底下露出一把菜刀的影子。他掀开枕头,果然看见是一把菜刀。
开锁的登时木然,充满怀疑和警惕地看向夏敬行。
夏敬行的脸色发沉,道:“不用,谢谢。”他从床尾拿起夏琚的外套,把他包住,抱起来,“我会送他去医院。”
开锁的既吃惊又错愕,语无伦次地说:“呃,我、我帮您开门。”
行程完全被打乱了,夏敬行不知道夏琚到底烧了多长时间,烧得那么厉害,等好转岂不是脑子也要烧坏了?他们来到电梯口,眼看着电梯门打开,夏敬行和开锁的对视了一眼,后者尴尬地说:“您、您先下。”
夏敬行不作多言,抱着夏琚进了电梯。
chapter 2 - 6
出门时早班高峰期尚未结束,夏敬行堵了一路,心急如焚。
夏琚连坐也坐不稳,倒在后座上,口中絮语连连,夏敬行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好不容易来到最近的社区医院,夏敬行又险些和忙着安排汽车有序停放的保安吵起来。他停稳车,从后座把夏琚抱出来,冲往医院急诊科。
幸好急诊科里没什么人,挂号以后,夏琚很快得到安排救治。医生告诉夏敬行,这孩子高烧将近40度,再不送来恐怕会发生危险。夏敬行听罢心里咯噔了一声,待夏琚的情况稳定,他不禁奇怪夏琚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能烧成这样?而且,那把放在枕头下的菜刀又是怎么回事?“枕戈待旦”吗?想到这个词,夏敬行先被自己逗乐了。
看来以后真得多看着他才行,夏敬行打定主意趁早把夏琚弄到学校里去,省得他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搞出这些名堂和花样。
病情虽然稳定,但夏琚依然不省人事,夏敬行不辞辛苦地找了医生好几回,可算腾出一个单人病房让夏琚住进去。这病房来之不易,为了让原本住在里面的病人将床位让出来,夏敬行私底下和病人家属交涉良久,花了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