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声音(57)
-你能告诉我你的过去吗?
-我想知道。
【作者有话说】
猜猜小泱在浴室干了什么
第47章 农夫与蛇
渔岛夏季多雨,尤其入夜,空气湿度攀升,雷云携浓雾吞没海中桃源,雨点淅淅沥沥,转瞬倾盆而下。
孤岛飘荡其中神秘莫测。
章叙上学晚,那年十六岁,中考刚结束,顺利进入市重点高中,离家更远了。本市教育资源一般,章秀梅那时就提议章国平,让章叙过来苏市读国际私立,以后重点高校或者留学,总之前途更好。
“我看阿叙蛮独立的,你别老把他困在岛上。”章秀梅跟他哥这么说。
章国平没听进去,他一辈子扎根渔岛,血脉融在这里,思想也禁锢于此。他对自己固执,对章叙更固执。
“再说吧,走太远,往后死了都找不到回家的路。”章国平说:“我觉得渔岛蛮好,一辈子留在这里蛮好!以后他结婚生了孩子,我带。渔岛总要有人守着,都走光了算怎么回事?”
章秀梅听不得这个,让他避谶,什么死不死的。知道跟章国平说不通,章秀梅跟章叙说。
章叙对此无所谓。他当时的年纪,在那一亩三分地中,天高、海阔,无拘束,便是自由。
章秀梅一语道破天机:“阿叙,你跟你妈妈像,跟你爸半点不像。他就是个老顽固。现在没怎么着你,是因为你们俩没本质矛盾。且等以后吧,你读书多,思想境界高了,冲突自然发生,到时候还不一定怎么闹呢。”
“我知道了阿姑。”章叙安静听完,情绪突然沉下去。
他有个秘密,初一读书时确定了自己不喜欢女孩。
章叙喜欢男孩,并且标准明确,他喜欢稍瘦一点,眼睛很圆很亮,比春天灵动的男孩。
章叙很快承认并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同时想把这事告诉章国平。他不认为这事严重,可经章秀梅敲打,终于反应过来。对章国平来说,儿子的惊世骇俗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
章叙斟酌再三,只得把这粒种子埋土里,何时发芽,皆看造化。
那时候的章叙心境平和,没有非谁不可的强烈情感,一寸院落,两根木头,一本书,他能过一天。
很惬意,也蛮好。
暑假回岛第一天,章国平带章叙串门。虽然章国平在学习方面对章叙的要求不高,但小岛出了个重点高中的人,还是很给家里长脸的。男人骨子里的迂腐总按捺不住炫耀。
章叙也配合父亲。
从隔辈的阿公家出来,经过一幢矮房,建在地势稍高处。黑灯瞎火,院门紧闭,章叙却听见里面压抑的啜泣声。
他脚步一顿,问:“谁在哭?”
章国平停下,也听一耳朵,叹气:“程家那小子吧,叫程博然。去年刚上大学,听说生病又回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吧,一直没出门,村里说闲话的人多,传什么都有。唉,程山对他儿子要求太高,何必把人往死里逼。”
章叙默然,听那啜泣渐止,哦一声。
“走吧。”章国平推他,“别等会儿他逮着你站他家门口,说你撒尿坏他家风水,跟你拼命。触霉头。”
章叙:“……”
程山在渔岛的名声不好,不是因为人品,是性格实在太躁,跟谁都说不到一处,没几句话就能吵起来。章国平也拧,所以跟他动过手,他俩从此结仇,就不对付。
反正一句话,谁来都能被程山点成炮仗。
章国平话音刚落下,那锈迹斑斑的铁门竟簌簌地从里打开了。章国平登时如临大敌,然定眼一看,拳大门缝中只探出一张年轻面孔。
他眼角淤青,满目惊恐绝望,张口嘶哑,也是无声求救。
三秒钟后,他被人从后掐着脖子拖回地狱。
这回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爸,这谁啊?”
章国平龇着呀,嘶一声,一言难尽道:“程博然。”
章叙想也不想,欲上前敲门。
章国平拦他,“你干什么?!疯了啊!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是家暴!”章叙不甚费解:“村委不管吗?”
“什么家不家暴,人管教孩子,谁来都管不了!”
章叙听见了木棍断裂,紧接上皮带在空气中抽出的劲响,鸡皮疙瘩起一身:“这么教孩子?这不对!”
“什么对不对的,关你屁事!”章国平眼珠子一瞪,差点给章叙一大嘴巴子,“赶紧走,不然我也揍你。”
章叙被章国平连拖带拽弄走了,还警告他,你要是敢多管闲事,我就把你锁屋里,学也别给我去上了!
章国平说到做到,也蛮霸道。章叙被迫消停,但心里总没着落。
天晴几日,又阴云密布,说有台风要登录。村委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挨家挨户喊,都别出门,田里的菜没命重要。
章国平抢先救了几只南瓜回来,到了晚上,就着咸鸭蛋全炒了。他开两瓶白酒,喝到深夜,被章叙抗进屋睡觉。
章国平酒品蛮好,喝多了不打人不骂人,倒头就晕,雷打不醒。
越是风雨交加的夜,房间里总会呈现某种诡异的安详。
章叙收拾碗筷,边想着后堂的屋顶会不会漏水,等天气好了得修。走神之际,忽的叩叩两声响动,不知从哪里传来。
章叙一怔,后脊阵阵寒气往脑袋顶蹿。他停下细听,可外界似乎只有狂肆的风雨。错觉与现实恍然交错,章叙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老旧窗框的玻璃震震战栗。
天际忽一闷雷劈下,大地于噩梦中惊醒一瞬。章叙倏地蹙眉,赫然见那玻璃上出现一只手,五指用力扭曲蜷缩,划出五条惊悚的水印。
随后,程博然惨白的脸映射而来。
一般人早吓死了。
章叙不是一般人,他与程博然对视,稳若泰山。
程博然双目无神,紧盯章叙,他眼底的狰狞与不甘却显而易见。
章叙不太喜欢这双眼睛。
僵持片刻,程博然口齿微启,跟之前一样,他说,救命,开门。
章叙犹豫,想起章国平告诫,别多管闲事。
不知外面哪个大树被风刮倒,压塌了空置许久的危房,程博然缩了缩脖子,慢慢低头。
大雨浇得他活像只落水扑腾的断翅鸟。
章叙深叹气,最终过去开门,将程博然请进家里。
程博然瘦得像章叙家后院撑晒衣服的竹竿,双颊凹陷,没有精神气。他饿急了,吃饭不嚼就咽,噎得慌,问章叙,有水吗?
家里刚烧的水,还蛮烫,章叙秉着来者是客,倒半杯出来,加点冰块,温度恰好中和,给程博然端过去。
程博然仰头喝光,没说谢。
“还要,饭和水……”
章叙以为自己请了个祖宗进来。
程博然吃光了电饭煲里所有的饭,章叙今晚要饿肚子。
“我今天晚上能住你家吗?”程博然问。
章叙微微一晒,蛮有礼貌:“不太方便。”
“我爸爸要打死我,我不能回去,外面雨好大……”程博然终于放软姿态了,近乎哀切地注视章叙:“……只有你能帮我。”
章叙本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他这么说了,再赶出去没有道理。但程博然的话太言重。什么叫只有你能帮我?好像把章叙架在火堆上烤,道德点太高。
章叙心平气和,不欲争辩,想着今晚过后,也不会有交集。
“后堂有把藤椅,你去那边睡吧,明早七点前,不管下不下雨,你都要走。”
程博然没吭声。
章叙当他默认。
第二日早,毛毛细雨,章叙叫醒程博然,给了他两个肉包子,还有一把雨伞。
程博然像个哑巴,低头耷脑,未表示任何感谢。
章叙不在意这些,他想起程博然被程山殴打的情景,没忍住,问:“我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既然能离开这里,为什么还回来?”
程博然不答。
章叙暗自摇头,他没遇过沟通这么费劲的人。